“還有啥好說的？”
錢大紅拍著桌子：“今年本來就雨水少，地裡頭旱，稻子長得不好，現在你還要讓我把糞肥讓給彆的大隊，陳書記，你是見不得我們大隊過好日子嗎？”
“瞧你聽話聽半句，我不是要讓你讓出糞肥，是鼓勵你優先使用尿素，多出來的糞肥就讓給彆的大隊。”
“你自己聽聽這話有啥不一樣？”
錢大紅越說越氣：“好好的糞肥不讓用，用勞什子的尿素，日本鬼子能有啥好東西，指不定會要了莊稼的命，讓咱們老百姓的土地寸草不生。”
“錢大紅同誌！”
陳書記提高嗓門：“你這是說的啥話，尿素肯定是好東西，不然國家能花費大力氣進口，能鼓勵咱們農民兄弟使用？”
“再說了，我是你姐夫，我什麼時候害過你？”
“反正我不要，你給彆人去。”
“今年是頭一年，上頭是免費派送尿素，等到明年可得花錢買了，你可想好了，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呸，便宜沒好貨，天上掉餡餅會毒死人，我不貪。”
錢大紅不聽：“我看就是有些人政治立場不堅定，被有心人蠱惑，才會做出這種引狼入室的事情來。”
“你這話說誰呢，是我不堅定還是上麵的領導們不堅定？”
“沒說誰，反正糞肥我已經拉回去了，這尿素誰愛用誰用，你要硬塞給我，那我就算倒在田溝裡也不會用，陳書記自己看著辦吧。”
碰的一聲，趙建國還沒反應過來，門就打開了。
錢大紅氣呼呼的衝出來，撞開趙建國就走，壓根不管陳書記的挽留。
“大紅，大紅——”
陳書記追出來，喊了兩聲也沒讓人停下。
“這臭小子！”
他心底也著急的很，這些尿素是剛剛從日本進口的氯化銨，偏偏老百姓不信這一套，一瞧是日本進口就有敵對思想，總覺得這黃白色的“怪物”會害人，上頭就想通過免費派送的方式推廣這種肥料。
這任務是一層一層逐級往下壓，分配到了鄉鎮的人民公社。
陳書記自己也沒底，這段時間他苦口婆心的宣傳，奈何用慣了農家肥的生產隊乾部和群眾壓根不領情，沒有生產隊願意領取使用。
他還聽說隔壁鎮開了高價，發了懸賞，也愣是沒有人敢嘗試。
陳書記也沒了辦法，這才把主意打到了小舅子身上，哪知道這臭小子半點不給麵子，上來就是一頓吼。
“陳書記……”趙建國露出尷尬的笑容。
陳書記臉上的怒意還沒褪去，看見他才勉強收斂了一些：“建國啊，你咋過來了？”
一會兒功夫，趙建國心底已經打了幾個轉。
看來那大爺沒說錯，公社真的有免費的尿素，可這尿素壓根不是啥好東西。
日本來的尿素，他可不敢用。
趙建國摸了摸鼻子，打消了主意：“我就是來鎮上了，順道兒來看看陳書記。”
哪知道話音未落，清亮的孩子聲音響起：“爸，你不是要問書記要尿素使嗎？”
趙建國整個僵住。
陳書記的眼睛卻亮了起來，用力拍著趙建國的肩膀：“建國，你果然是黨和國家的好兒子，來來來，快進來，我跟你說說這尿素。”
趙建國欲哭無淚：“書記，你誤會了，這孩子說話嘴上沒把門。”
陳書記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是咱臨川鎮公社所有大隊裡頭，最有膽識，最有魄力的一個大隊長。”
“以前我就看好你，年輕，勇敢，有活力，現在一看果然如此，善於接受新事物。”
“不愧是當過兵的好漢，你跟那些閉門造車的孬種不一樣。”
“來，咱們先聊聊這尿素到底是什麼。”
“書記，我真沒那個意思……”這糖衣炮彈讓趙建國害怕。
“我，我家裡還有事兒，先回去了。”說著掙脫陳書記的手就要走。
瞎貓撞到死耗子，趙雲清得到尿素的準確信息，哪裡會讓他爸逃過一劫。
小孩兒一把抱住陳書記的大腿，天真無邪的問：“爸，你不是說咱們大隊缺肥料嗎，為啥白給的都不要？”
趙建國都要給他跪下來，這熊孩子，平時挺聽話的，怎麼一到緊要關頭就添亂。
陳書記卻樂開了花。
他彎腰一抱，直接抱著孩子進了辦公室。
“這就是你收養的那孩子吧，長得可真俊，瞧著也機靈，以後你可有福嘍。”
趙建國隻得硬著頭皮跟進去：“陳書記，我……”
“來來來，先坐下再說。”
陳書記熱情的招呼他們坐下，還拿了一個西紅柿遞給趙雲清：“孩子，你坐在這兒慢慢吃，吃完還有。”
趙雲清捧著西紅柿沒動。
他把臉藏在西紅柿後頭，兩隻眼睛看著麵對麵坐著的兩個人。
成敗在此一舉，雖然後世尿素被人詬病，但它的出現確實為提高糧食產量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陳書記笑著問：“建國，方才我跟大紅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趙建國苦著臉：“書記，我也不瞞你，我們大隊確實是缺肥料，還有三分之二的地都沒下肥，眼看著再不追肥就要影響收成了。”
“這不是正好！”陳書記激動道。
趙建國卻說：“可是不追肥，頂多就是收成差一些，總比絕收壞了地來的好吧？這責任我擔不起，土地就是農民的命根子，要是壞了地，我拿什麼來賠他們？”
陳書記聽懂他的意思了。
“建國，你是知道我的這個人的，但凡是危害人民和國家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做，你能不能先坐下聽我說幾句。”
趙建國自然是信得過這位老領導：“書記，您說，我聽著。”
“你跟我說實話，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尿素的任務確實是攤派下來的，東西也確實是從日本進口的，但確實是好東西，不是什麼害人的玩意。”
趙建國將信將疑。
陳書記又說：“我不是學化學的，不跟你說什麼專業的分子式，但上頭傳過來的消息，這東西比糞肥好使，不止對莊稼和土地無害，還能大幅度提高產量。”
趙建國歎了口氣：“真有這麼好的事情？”
“他們小日本能這麼好心？”
陳書記沒反駁，隻說：“東西雖然是日本產的，可引進計劃卻是農業部的專家經過一次次評估和測試，由領導們做的決定。”
“你想，那麼多專家，那麼多領導，還能被小日本騙了？”
趙建國聽了這話，心思鬆動了一些，但還是很猶豫：“真的管用？要真的管用乾嘛還免費派送，那不得人人都爭著搶著要？”
陳書記指了指他：“就是因為人人都是錢大紅，所以才造成了尿素推廣難。”
這一天，陳書記硬是拉著趙建國說了一肚子的話，又帶著他去倉庫看了尿素。
就那黃白黃白的沙子，趙建國一看更擔心了，覺得是有人往白色的撒子裡撒了尿，怎麼看都不靠譜。
陳書記又留著他們吃了一頓午飯，這才總算是放人。
吃午飯的時候，陳書記打了滿滿當當的飯菜，甚至還下狠心打了一碗紅燒肉。
趙雲清穿越後第一次吃到紅燒肉，吃得滿嘴流油，要不是彆人請客，他都想打包一份帶回去，讓家裡頭媽和姐姐都開開葷。
趙建國卻沒心情吃飯，他發愁著呢。
“建國，事兒就這麼說好了，明天我派人把尿素送過去，專家也會一道兒過去，這東西新，施肥的分量得聽他們的。”
陳書記一錘定音，壓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趙建國臉色凝重的答應下來。
回家路上，趙雲清趴在趙建國背上，一次次偷看他爸。
趙建國擰著眉頭，自打從公社回來就沒放鬆過。
趙雲清忍不住有些擔心，後悔自己逼得太急了：“爸，對不起。”
趙建國腳步一頓，反問道：“為什麼說對不起。”
“我不該擅自插嘴，不該對書記叔叔說那些話。”趙雲清默默的反省自己，他知道尿素的好處，可這年頭其他人不知道。
“我以後會聽話，再也不胡亂說話了。”
使用一種新事物是要冒風險的，而現在風險都得由趙建國背著。
趙建國歎了口氣，安慰道：“不怪你。”
“咱們今天撞上了，就算你不開口，書記也不會放咱們走。”
趙雲清歪頭看他的臉：“爸，你很擔心嗎？”
“書記叔叔不是說了尿素肯定有用，他不會騙我們的。”
趙建國心底發愁的很，前幾年□□，放衛星，那還不是上報紙宣傳的事兒。
人人都覺得板上釘釘，可結果呢，一塌糊塗，鬨得不少人餓死。
如今尿素也是新東西，還是日本過來的，趙建國不可能不擔心。
但這話他不能對孩子說，說了孩子也不懂，便隻說：“萬一陳書記也被騙了呢？”
趙雲清眨巴了一下眼睛：“爸，既然你這麼擔心，為什麼後來又答應了？”
如果趙建國跟錢大紅一樣咬死不要，陳書記也沒辦法，可商量到最後趙建國還是鬆了口。
趙建國猶豫了一下，笑著說了句：“陳書記說的也對，又是專家，又是領導的，他們不可能全部被蒙騙吧。”
要是好東西，趙建國也舍不得錯過，所以心底掩不住擔心，他還是答應了。
趙雲清又問：“那爸爸還在發愁什麼，有了肥料，咱們大隊就能大豐收啦。”
“大豐收可不容易。”
趙建國笑了一聲，又開始發愁：“尿素是新東西，還是日本來的新東西，就算我樂意，隻怕咱們大隊的鄉親們也不能樂意。”
“等他們知道這是好東西，肯定一個個搶著用。”趙雲清笑著說道。
趙建國的擔心不是多餘的，金水大隊要第一個吃螃蟹，即將使用尿素的消息一傳開，社員們跳起來不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