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的事情傳開了, 孩子們自然也知道。
隔天趙媛媛帶著趙雲清一塊兒割豬草，就遇上兩個堂妹，提起這事兒來。
“我爸說了, 到時候讓我們都去上學, 也不知道老師嚴不嚴格。”
趙婷婷麵露羨慕：“媛媛姐, 大伯真的讓你跟娟娟姐都去嗎？”
“那當然，我爸親口說的, 他早就這麼說了。”
趙媛媛笑道：“我爸還說，要是我們倆成績好, 一直能往上考，甭管初中高中還是大學, 他都砸鍋賣鐵送我們去。”
“大伯可真好。”趙娣娣忍不住說。
趙雲清好奇的問：“二叔不讓你們讀書嗎？”
“爸媽沒提起過。”趙婷婷直歎氣, “不過他們倆總說女孩子讀書沒用, 估計隻會送大哥去。”
想起二叔夫妻重男輕女的架勢, 趙雲清覺得很有可能。
他想了想：“婷婷姐, 你想讀書嗎？”
“當然想。”趙婷婷毫不猶豫的說，她心底知道如果讀書不好, 爸媽怎麼會讓大哥去。
所以讀書肯定是好事，不過是爸媽不疼她, 所以隻讓大哥去。
趙媛媛一聽, 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暗怪自己說錯話了。
堂妹求而不得的讀書, 到了她這兒成了抱怨，那不是在人傷口上撒鹽。
趙媛媛雖然混不吝，但也知道這樣不好，一時尷尬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趙雲清便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得自己告訴二叔二嬸。”
“他們不會同意的。”趙婷婷搖了搖頭, 怕自己提了去不了，反倒是挨了一頓打。
趙雲清卻說：“你都沒提出來怎麼知道不行，而且就算二叔二嬸不答應，奶奶肯定也覺得女孩子要讀書。”
“你挑大家都在的時候說，奶肯定能幫你說話。”
“要是還不成，到時候我跟爸說，讓他們勸勸二叔二嬸。”
趙雲清看得明白，趙建國是大力支持女兒讀書的，他的思想跟普通社員不一樣。
趙家這麼多人，最讚同女孩讀書的除了趙建國，那就是趙老娘，雖然是基於未來能嫁個好人家的功利目的，但卻比王春花還支持。
趙婷婷聽了這話，心思蠢蠢欲動起來。
等割完豬草回家，趙媛媛拉著弟弟的手，忽然說了句：“我真是太不應該了。”
“二姐，怎麼了？”趙雲清不明所以。
趙媛媛開口道：“爸媽要送我去讀書，我還因為怕辛苦挑三揀四的，哪知道婷婷想讀書都難，不隻是婷婷，你瞧著吧，咱們大隊願意送女孩子讀書的肯定沒幾個。”
趙雲清這才反應過來，趙媛媛是因為方才的事情，物傷其類，為其他女孩子不值的同時，也覺得自己不應該。
“二姐，那你以後可得好好讀書，不能辜負了爸媽的期望。”
“那當然，錢都花了，我肯定是要學回本的。”趙媛媛握了握拳頭。
想了想，她又說：“如果二叔二嬸真的不答應，我在學校裡學會了，回家就來教婷婷和娣娣，這樣她們也能學會，咱花一份錢，學了三個人。”
趙雲清一聽，覺得這辦法也不錯，他這水平給小姑娘啟蒙絕對沒問題。
趙建設家，吃完了飯，趙婷婷姐妹倆主動收拾碗筷，沒讓李永紅和趙老娘忙活。
趙老娘就搬了個椅子坐在院子裡縫縫補補，口中教訓道：“國慶，你白天這是乾啥去了，膝蓋又破了一個窟窿，咱家再多的碎布也擋不住你這麼用。”
“我也沒乾啥衣服就破了。”趙國慶還挺委屈。
李永紅就說：“媽，咱家的尿素袋不是還沒用嗎，要不給國慶做成褲子，他人小，一個袋子正好夠了。”
之前抽簽，趙建設手氣好也抽中一個尿素袋，不過洗乾淨後一直沒用。
趙老娘聽了直搖頭：“就他這糟踐東西的樣兒，給他用浪費了，還不如給建設做件衣裳。”
“還是媽疼我。”趙建設樂嗬嗬的笑。
跟自己兒子搶衣服穿還挺樂嗬，李永紅偷偷翻了個白眼，沒敢說話。
趙婷婷洗好碗出來，湊到夫妻倆身邊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磨磨蹭蹭就是不說話。
“婷婷啊，你有話就直說，跟蜜蜂似的打轉奶看著頭暈。”趙老娘忍不住了。
李永紅瞪了眼女兒：“聽見沒有，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麼樣子，一點都不大方。”
趙婷婷抿了抿嘴，內心不斷給自己鼓勁，終於鼓起勇氣：“爸、媽，我想跟大哥一起上學。”
“你上什麼學，白瞎功夫。”李永紅下意識的罵了一句。
趙婷婷低聲道：“娟娟姐和媛媛姐都去上學，我也想去。”
“大哥真是錢燒得慌，女孩子家家要上什麼學，反正以後都是家人，你在家好好學學燒飯做菜縫衣服，比什麼都強。”李永紅一口回絕。
趙婷婷眼睛發酸，看向趙建設。
“婷婷，聽你媽的，我們又不會害你。”家裡頭女兒一直是妻子在管，趙建設很少提意見。
“如果讀書不好，那大伯為啥讓堂姐都去？”趙娣娣不服氣的插嘴。
李永紅眉毛一豎：“大人說話小孩彆插嘴，你知道什麼東西，要不你給他家當女兒去。”
趙娣娣見她舉起手掌，躲進廚房不敢說話了。
趙婷婷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心想她八成是沒辦法去讀書了，想起堂弟的話，她帶著最後的希望看向趙老娘，目露祈求。
尋常家裡孩子的事情，趙老娘是懶得管的，李永紅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在管女兒的時候從不收斂。
哪知道這次不同，趙老娘咳嗽一聲：“婷婷想去就讓她去，咱家又不是拿不出這八毛錢來，何必寒了孩子的心。”
“媽，這不是八毛錢的事兒，女孩子家家的讀什麼書。”李永紅不樂意。
趙婷婷都六歲了，再過兩年就能幫著做活，這會兒去讀書了以後怎麼辦？
趙老娘卻說：“讀書自然有讀書的好處，你想婷婷以後嫁給大字不識的農民，還是跟建英似的嫁到城裡頭吃供應糧？”
李永紅一頓。
“當年趙家窮的叮當響，我跟你爸還是咬著牙供你們讀書，建國聰明，自己找了路子當了兵，建英也聰明，嫁給了她的高中同學留在了城裡，隻有建設不愛讀書，如今隻能種地。”
趙建設悶聲說了句：“大哥現在不也回來了。”
“那他也是光榮負傷退伍。”
趙老娘沒搭理她，繼續說：“永紅，你也彆嫌棄我多嘴，女孩子是要嫁出去的，可嫁得好，嫁得壞除了運氣就得看自身條件，打鐵還需自身硬。”
李永紅一想也是，她雖然重男輕女，但也盼著女兒能嫁得好，這樣才能照顧娘家。
再看小姑子，雖說最近有些坎坷，但這些年確實是享福了。
她正要答應，卻聽見婆婆補了一句。
“婷婷跟娣娣長得像你，要是再沒彆的本事，想嫁得好可難了。”
趙老娘雖然也封建，但因為女兒身上的“成功案例”，還是覺得讀書有用，這點倒是跟媳婦不一樣。
李永紅氣結，像她怎麼了，像她難道就醜了，這說的是什麼話。
“行行行，去讀，我看你能讀出個什麼名堂來，可彆白瞎了八毛錢。”
話難聽，趙婷婷卻不放在心上，她能跟堂姐們一塊兒上學了。
她心底忍不住感激堂弟，要不是他那麼說，自己回到家也不敢提，可能就聽媽的話，委委屈屈的不讀書了。
“那就去讀唄，也就是多添八毛錢。”趙建設無所謂的說。
趙娣娣也跟著高興，她還沒到上學的年紀，但現在二姐去了，到時候她肯定也能去。
至於趙國慶，他才不關心妹妹能不能上學，隻想著晚上的肉真好吃。
趙家關起門來商量好了，劉家卻鬨得天翻地覆。
“什麼，不讓我上學？”劉十一不敢置信的看著爸媽。
劉紅新頭也不抬：“女孩子上什麼學，你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要嫁人，從明天開始彆到處亂跑，留在家裡幫你媽乾活。”
“我不，我就要上學。”
劉十一怎麼可能答應：“現在是新中國了，男女平等，大哥能上學，我當然也要上學，如果你們不讓我去，我就去公社告你們重男輕女。”
劉紅新被氣笑了。一巴掌扇過去：“你還要告我，你去啊，老子還怕你不成。”
劉十一捂著臉頰，總算明白那天大哥挨打的心情，她一狠心，衝出家門就跑。
“十一！”劉家媳婦想勸勸，卻被拉住。
“讓她去，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頭，還告我，我看她能告出個什麼玩意兒來。”劉紅新壓根不怕。
彆說去公社，就算去北京他也不怕。
金水大隊這麼多戶人家，重男輕女的多了去，他自認對女兒已經很好，從來沒短了她吃穿，也不像其他人家把女兒當下人使喚，偏偏是個不知道感恩的。
“老子養了她這麼多年，給她吃，給她穿，現在有個不順心就嚷嚷，老子還不伺候了。”
劉五一暗道不好，開口勸道：“爸，媽，上學隻需要八毛錢，咱家也不是拿不出來，還是讓妹妹去吧。”
“你自己還在花老子的錢，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要不你留在家裡乾活，讓你妹去。”劉紅新簡單粗暴的打斷。
劉五一皺了皺眉，再次感受到被人拿捏的憋屈。
劉十一熱血上頭往外衝，可等到了外麵就知道自己衝動了。
年代不同，這年頭吃飽穿暖都還是問題，讀書那是更高層次的事情。
就看他們金水大隊，之前鎮上說不收就不收，那麼多孩子一直在家閒著，不讀書的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