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清擰起眉頭, 驚訝的往後一瞥,隻見劉十一跳到台上,一副受儘壓迫的表情。
啥玩意?
這跟他爸有啥關係?
“這孩子咋睜眼說瞎話呢!”王春花也顧不得傷心難過了, 拉著兒子往回走。
劉家的事情, 大隊裡隱隱約約都有聽說,可在王春花看來那確實是劉家的家務事, 就說讀書這事兒, 要不是建國給出的主意, 這丫頭能去學校?
“小姑娘,先彆哭, 你慢慢說。”一聽這樣的大事兒, 婦女主任連忙開口安慰。
劉十一吸著鼻子掉眼淚, 看著很是可憐。
她撩起自己的衣袖:“主任你看,這就是我爸媽打的,就因為我做飯火大了點, 多費了柴火。”
任青低頭, 就瞧見小姑娘手臂上都是抽出來的紅紫傷痕,看起來是被打得不輕。
劉十一哭著給台上台下的人展示。
“現在都是新中國了,可就因為我是個女孩, 在家乾得多, 吃得少, 每天提心吊膽生怕被打罵。”
“好不容易大隊裡辦了小學, 可上學卻沒有我的份兒, 他們舍不得那八毛錢, 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這幾天更是變本加厲,我已經連著三天沒吃飯,餓得狠了隻能啃野菜, 說話都是一股子的野菜味。他們在家吃白米飯,就我連喝口水都被嫌棄。”
劉十一唱作俱佳,倒是比方才的戲都好看。
“小白菜呀,地裡黃,我過得還不如舊社會的小白菜,主任,你可要救救我,要不然我回去他們非得打死我不可。”
其他大隊不知道真相的社員紛紛開口。
“瞧這丫頭可憐的,就算重男輕女,也不該讓女兒挨餓啊。”
“多費點柴火就要挨打,也是可憐。”
“他們金水大隊今年大豐收,還舍不得給女兒吃飯啊?”
台上,身為婦女主任的任青卻沒直接下定論,她打量著哭個不停的小姑娘,心底裡犯嘀咕。
這些年婦聯下鄉到處跑,她見過不少被家裡虧待的小姑娘,一個個都黑痩的跟人杆兒似的,可眼前這位小姑娘雖然也痩,但白皮膚,臉上還有紅潤。
瞧著這可不像是長年累月受虐待。
身上的傷口做不得假,任青幫她擦了擦眼淚:“好孩子,如果你說的都是真話,自有組織為你做主。”
“謝謝主任,你就是婦女兒童的救星。”
劉十一反握住她的手,眼光往底下一掃,正瞧見趙雲清仰著頭看她。
女孩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主任,您真的能為我做主嗎,大隊長說這是家務事,被人管不了,就算被打死也是我活該。”
“這話不對,哪個大隊長說的?你告訴我。”
任青眉頭一皺,她知道鄉下地方,許多人意識不開化,都認為打老婆打孩子是家務事。
劉十一瑟縮了一下:“我不敢說。”
一副受到了脅迫的架勢。
上台之前她就想過了,每天乾家務的日子她是一天都過不下去,索性鬨一個大的,看劉家夫妻還敢不敢隨便打罵她。
如果能順勢而為,直接把趙建國一起趕下台,那就更好了。
等到那時候,趙家有的倒黴,讓那個他愛答不理的兔崽子跟著倒大黴。
劉十一哭得可憐,心底得意洋洋,她甚至盤算著趁機抱住婦聯的大腿,到時候能被樹立成婦女反抗的典型。
要是能直接進婦聯組織,跟著到處唱戲表揚,那不比待在這該死的農村好多了。
心底的算盤珠子打得劈裡啪啦響,劉十一覺得自己能一箭三雕。
任青臉色嚴肅起來,敢情還有大隊長當土皇帝,嚇得孩子都不敢說真話。
“彆怕,你儘管說,今天有我護著你,你不用害怕任何人。”
劉十一正要開口。
“十一,你咋能睜眼說瞎話。”王春花聽不下去了。
“建國啥時候說過那樣的話了,我怎麼沒聽過,我家建國啥人品大家都知道,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能汙蔑的。”
任青眉頭一皺,劉十一暗道好機會,立刻躲在女人身後。
王春花氣得要死,叉著腰道:“你家咋回事大隊裡誰不都知道,容不得你在這兒告黑狀。”
任青不讚同的看著她。
趙雲清暗道不好,他媽氣勢洶洶的,倒是襯得劉十一更加可憐。
他拉了拉王春花的手,開口道:“媽,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不會因為她裝可憐就改變,既然是咱們大隊都知道的事情,主任開口一問就明白了。”
任青的目光落到趙雲清身上,眼神緩了緩。
劉十一怎麼會給他們解釋的機會,抹著眼淚開始哭:“主任,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大隊長是個好人,大隊裡大家都服他,都聽他的話,可就是他帶動了重男輕女的不良風氣。”
這是影射趙建國深得人心,所以哄得社員們都會幫他說話。
劉十一活像是被壓迫的小白菜,委委屈屈,可可憐憐,她還抓住了趙建國家的一個大把柄。
“你瞧,那孩子就是他家領養的,說是領養,指不定是偷的買的。”
這話一落,台下的人群頓時嘩然。
領養抱養很常見,可要是偷得買的,那可是犯法的。
王春花氣得大腦發蒙,指著劉十一的手指在顫抖:“你一個小丫頭嘴巴怎麼這麼毒,空口白牙的汙蔑人。”
“你胡說八道什麼,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趙媛媛一腳踢翻凳子,翻身就要往上衝。
“二姐!”趙雲清一把拽住她,現在要是動手打了人,那可真的是有嘴說不清了。
劉十一再次躲在人身後:“主任,她們要打人了,你要保護我。”
任青下意識的擋在她身前,眉頭擰得很緊。
“都冷靜一下,既然有人來告狀,那我們婦聯就得管,但我也不是偏聽偏信的人。”
王春花氣憤道:“哪有這樣往人頭上扣屎盆子的,我家建國可是退伍軍人,他行得正站得直,從來沒做過愧對良心的事情。”
劉十一吸了吸鼻子:“我也沒說大隊長不好,可他重男輕女,帶得整個大隊都這樣,我也沒冤枉他吧。”
這罪名可就大了,鄉下重男輕女很常見,可要是放到了明麵上,趙建國這個大隊長還當不當了?
王春花臉頰漲得通紅,當初建國勸她,是她一門心思要一個男孩,結果現在卻害得丈夫背上壞名聲。
“你說我爸重男輕女,可我三個姐姐都在讀書呀?”趙雲清開口道。
他繼續說:“主任,還有各位鄉親,你們不要被人誤導。”
“我是趙家收養的孩子,但爸媽收養我,並不是因為我是男孩,而是我無家可歸。”
“爸在山裡頭撿到我,當時是報了案的,公安局有證明一查就知道,但找了幾天也沒能找到家,我也完全不記得怎麼回家了。”
“如果爸媽不收養我,我就得進孤兒院,當沒有爸媽的可憐孩子。”
“主任,難道這也叫重男輕女嗎?”
趙雲清仰著頭,黑黝黝的眼睛盯著台上的人看。
任青有些意外的看著他,之前在鎮上就覺得這孩子特彆機靈,再看他口齒伶俐,說話有條有理的,比大人還要清晰,心底更是喜歡。
“如果是這樣,那趙隊長確實稱不上重男輕女。”任青說道。
“主任大概不知道,這一次掃盲活動我爸爸也是大力支持,是他一直跟公社聯係,才促成了這次活動。”
“如果他真的不好,為啥要給自己找麻煩?”
任青倒是知道一些,這次她們下鄉活動,確實是有一位大隊長特彆積極,莫非就是趙建國。
劉十一心底著急,沒想到自己一番話,隨隨便便就被一個孩子反駁了。
她還要再說什麼,劉五一忽然衝上來,握緊她的手:“十一,你鬨夠了沒有,快跟我回家。”
劉十一恨他最近冷淡,對她的辛苦不管不顧,一把甩開他的手。
“主任,我身上的傷口總不是假的,你不幫我,我非得被打死不可。”
“十一!”劉五一腦仁抽痛,想不通妹妹怎麼會這麼豬腦袋。
就算鬨成功了又能怎麼樣,婦聯難道還能養著她?再說了,十一挨打的事情彆人不知道內情,他可是知道的。
她還要攀扯趙建國,要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拉下一個大隊長,那他早就乾了。
“你瘋了嗎?再鬨下去對你沒好處。”劉五一壓著怒氣道。
劉十一腦袋昂起:“主任,我相信新中國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失望,我隻想要一個公道。”
任青皺了皺眉,她也看出來了,這孩子攀扯大隊長估計是想把事情鬨大。
歎了口氣,任青道:“那就把你爸媽和趙隊長都叫過來,大家當麵說清楚。”
“我去。”趙媛媛撒丫子就跑。
原本急著回家做飯的社員們也都不走了,紛紛留下來看熱鬨。
王春花冷著臉坐下來,她倒是想看看這丫頭還能說出什麼顛倒是非的話。
“春花,你咋跟你媽一樣生不出兒子,生不出就算了,你還養了個彆人的種當寶貝。”
忽然一道聲音湊過來取笑。
王春花一抬頭,整張臉都掛下來,撇過頭不想搭理那個婆子。
趙雲清回頭瞥了眼,是個看著乾瘦,長著倒三角眼睛的婦女。
那婆子挑剔的看了他一眼,湊在王春花身邊繼續說:“我說你真是犯傻,就算你自己生不出來,從王家過繼一個過去多好,好歹跟你有血緣關係,以後長大了也跟你親。”
“這山裡頭撿來的不知道是誰的種,萬一他爸媽是黑五類呢,長大了肯定是個白眼狼。”
“呸。”
王春花一口唾沫吐到她臉上,罵道:“閉上你的臟嘴,老娘愛養誰就養誰,跟你王家沒關係。”
婆子惱怒:“你敢吐我口水,我可是你親二嬸,我這可是為了你好,你這沒良心的東西。”
“滾一邊去,跟你說話我都嫌臟。”
王春花冷笑:“從被你們趕出上河村那一天開始,我跟王家就沒關係,再來我麵前說三道四,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她眼神冷厲,似乎下一刻真要動手。
婆子哆嗦了一下,想起當年見王春花嫁得好,他們上門想修複關係結果被打出來的事情,王春花她是真敢動手,絲毫不顧及兩家的臉麵,趙建國也不是個好的,縱容媳婦胡鬨。
可抱怨歸抱怨,婆子也拿她沒辦法,黑著臉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