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什麼話都講不出。
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她還能說什麼?
雨沒有半分停的意思。
照聞時禮現在的身體狀況,多在這暴雨中待一分鐘,危險也就相應增加。
宋枝不敢耽擱, 重新去挽住他的胳膊, 想要將他扶起:“先去醫院。”
他很執拗:“你先答應我。”
宋枝不語。
聞時禮眸色深黑, 沉得堪比上方滾動翻湧的烏雲, 白晝似的光劈下來, 也照不穿這一層暗色,他看著她, 非要得到一個許諾:“答應我,去醫院也不離開我。”
尾音嘶啞顫抖。
宋枝深知,在這方麵, 他有種旁人難以理解的堅持。
就非得拿自身健康和她耗。
以此威脅。
他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如若她心裡有他,就絕不會置之不理;如若沒有, 他是生還是死又有什麼關係?
不如和她賭上一把。
更準確來說, 他在和自己賭, 賭注無關金錢,卻輕易能讓他滿盤皆輸。
宋枝在他的深邃目光裡敗下陣來, 她對他,總留有一襲心軟。
緩緩呼出口氣, 說:“我不離開,但是你現在要乖乖聽話,配合我, 我扶你到小區門口,坐我爸的車去醫院。”
聞時禮表情有一瞬的如釋重負,他點頭, 艱難地控製著身體的顫意,在宋枝的攙扶下,踉蹌緩慢地站起來。
每一朝前的步子,都邁得艱難。
去小區正門的方向正對風向,兩人在暴雨中逆風而行,每一滴雨打在臉上都生疼生疼的。
宋枝咬牙堅持著,讓男人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幾乎承著他半個身體的重量,她還不忘安撫鼓勵他:“再堅持一下。”
“”
“雷聲隻是雲朵打的呼嚕。”
一如六年以前。
光安廣場,飛鶴噴泉池旁,長椅,關門的報亭。
和奄奄一息的男人。
當年的宋枝也如現在這般,渾身疲憊地扛扶著聞時禮,一步又一步,往回家的方向去。
舊事重新上演。
舊人仍在眼前。
這次宋枝沒能成功帶著聞時禮到達目的地,距離小區大門還有幾十米的距離時,耗儘所有力氣的聞時禮失去意識,一頭栽倒在地上,雙目緊閉,嘴唇蒼白轉為發紫,再爬不起來。
宋枝嚇得登時大哭起來。
在小區門口久等宋長棟遲遲不見人來,索性下車,用門禁卡刷開大門,一路快步向裡走。
沒一會,就看見宋枝蹲在昏迷不醒的男人旁失聲大哭,一副束手無策的可憐模樣。
他趕緊丟了手裡的傘衝過去。
見到爸爸的宋枝就像是見到救命稻草,急忙哭著求助:“爸,快點,聞時禮暈倒了,他是不是死了啊”
“你先彆著急。”宋長棟來到男人旁邊。
趁著一道閃電亮起,宋長棟扒開男人眼皮查看瞳孔狀態,說:“瞳孔還沒固定,沒死,去醫院吧。”
宋枝抽噎著點點頭。
宋長棟逮著男人一隻胳膊,將男人上半身拉起來:“枝枝,你扶著點。”
宋枝忙伸手扶住聞時禮後背。
宋長棟來到男人正前方,背對著蹲下,指揮宋枝:“把他手給我。”
宋枝站起來,把聞時禮兩隻手臂抬起,分彆從兩邊搭到爸爸的肩膀上去。
宋長棟順勢一把抓住垂落到身前的男人兩隻手臂,腮幫子一咬緊,使勁站起來時沒忍住吐槽:“看著挺瘦一混蛋,怎麼這麼重!”
“”
宋長棟常年加班,疏於健身運動,身體素質向來不大好,背著聞時禮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就像是要老命一樣,不住地喘大氣。
把人丟到後排後,宋長棟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再次吐槽:“真的重!”
宋枝坐進後排,說:“快上車吧,爸爸。”
宋長棟繞過車頭,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啟動引擎鍵,車輛平穩起步。
窗戶緊閉的車廂內,聽外麵的驚雷如隔著層薄紙,愈發悶悶,雨線七歪八扭地在車窗外滑落,像一張哭花的人臉。
宋枝從扶手箱上的抽紙盒裡連抽幾張紙來,給躺在旁邊的聞時禮擦乾淨臉上和脖子上的雨水。
他的臉色蒼白得如紙,病態儘顯。
全靠著意誌力強撐這麼久和她解釋。
看著他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身邊,又想到他在雨中失控絕望的樣子,宋枝不止心疼,還覺得難過。
像有人握著刀柄一下捅進她的心臟,堪比萬箭穿心的效力。
車內暖氣充足。
顧慮到他這麼穿一路濕衣服過去會難受,宋枝索性把他身上那件黑色襯衫全部脫掉。
在褪掉最後一隻衣袖時,宋枝難免留意到他背上三道醒目的抓痕。
那次在野外遇到棕熊時,他為保護她,和棕熊搏鬥時留下的。
橫亙在整個背部的疤痕。
怎麼看都很觸目驚心,不停在扯著宋枝岌岌可危的神經。
疤痕在喚醒她的回憶,也在提醒她。
做人不能這麼沒心沒肺。
一個願意不惜生命去保護你的男人,怎麼會突然間就不理她從而失去聯係?
歸根結底還是信任度不夠。
亦或是,她也是缺乏安全感的。
總認為聞時禮這樣過分優秀的人,隨隨便便找個理由打發她,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大多數女生在將身體交付於對方後,容易變得患得患失,尤其涉事尚淺的女生更會如此。
宋枝也不例外,這也是她在聽過父母朋友的規勸後,在心裡說服自己他不要她了的原因。
但現在回頭去看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