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雲北郊某私人醫院樓下。
一輛寶藍色特斯拉裡。
秦朗將林暮山給的地址輸進導航,又看了一眼副駕上依然虛弱的人。他把導航的聲音從外放改成藍牙,又把屏幕畫麵調暗了些。
“暮山,”秦朗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從這裡回去至少還有兩個小時。你先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林暮山一天折騰下來,雖然逃過一劫,但此刻也確實大腦昏沉全身酸痛。想了想,便也不拒絕,疲憊地閉上了眼。
特斯拉靈巧地轉了個彎,駛上高速,一頭紮進沉沉的夜幕。
嘉雲市東湖區,雲城夏都苑。
剛剛到家的鐘潭關上家門,全屋聲控的燈光係統應聲亮起,灑下一層柔和卻清冷的光。
他從冰箱裡取出一瓶蘇打水,在餐桌邊坐下。沒有打開,隻是拿在手裡無意識地把玩著。
腦子裡揮之不去的疑惑困擾了他一路。此刻,這種困擾更夾雜了一些沒有來由的忐忑。
好似一個本來完好的巨蛋,不知何時裂了條縫。而一旦開了這口,原本堅硬完美的壁壘便再也不複如初,蛋殼內原本平衡穩定的生態係統被徹底打亂。
一旦任由這種忐忑的情緒趁虛而入,哪怕隻是一絲一縷,很快就化為再也無法忽視的強烈的不安。
但是殘存的理智也在告訴他,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鐘潭感覺有點煩躁,他本能地抵觸這種陌生的情緒。尤其是此刻,自己不僅完全做不了什麼,甚至找不到情緒的源頭。
沉默了片刻,他掏出手機,逼著自己將與本能情緒對抗了一晚上的理智先放一邊,忽略了此刻已經11點多,甚至帶著點憤憤地,再次撥出林暮山的電話。
連撥三遍,直到掛斷都沒有人接聽。
睡了嗎?還是……
鐘潭皺眉,以林暮山這種和自己一樣幾乎全天24小時待命的身份,應該不至於睡覺會關掉鈴聲。
可是這個人從昨天中午消失到現在,杳無音訊。
剛才在局裡,他旁敲側擊地問過,禁毒隊的同事表示他們林隊今天一天都沒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真的是他抓了鄧權嗎?
可是鄧權畢竟是窮凶極惡的通緝犯,幾條人命在身,是否還有同夥幫襯?
他有沒有受傷?現在人在哪?情況怎麼樣?
黑暗中,鐘潭的不安開始生出恐懼。而當他意識到時,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他擰開手裡的瓶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將一整瓶灌了下去。
冰涼的液體刺激著他的口腔、喉嚨,順著食道滑下去。感受著胃部抗議般絞起輕微的痙攣,鐘潭的大腦似乎清醒了點。
那些模糊淩亂的胡思亂想,像冬天室內玻璃上的霧氣,被強行開窗灌進來的冷風暫時抹掉了。
鐘潭感覺,還是更習慣讓理智重回主導地位。
灌完了一整瓶冰水,鐘潭站起身走向浴室。
此時嘉雲北郊的公路上,寶藍色特斯拉在沉沉夜色中無聲地一路向南。
林暮山放在座椅上的手機已經震動了好幾遍,每次都震到掛斷。
秦朗看了一眼旁邊熟睡的人,默默將他的手機調成了靜音。
麵沉如水地,向嘉雲的方向疾馳而去。
鐘潭洗完澡躺在床上,卻如他所料地睡不著。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為什麼要擔心一個隻見過幾次麵幾乎完全沒了解的人的安全,而那人還是個警察?
晚上在辦公室電腦上看到的那份簡曆,再次跳入他的腦海。
簡曆上那寥寥幾行簡單到近乎蒼白的敘述,似乎隻是記錄著一個乏善可陳的前半生。
可是這樣的簡曆鐘潭看多了。他知道越簡單蒼白,往往隱藏著越多不可為外人道的過去。
警校畢業後被刻意一筆帶過的那三年,鐘潭直覺那人大概率是去做了臥底。
這對於一名緝毒警來說也並不能算十分特殊,更何況他後來還有那麼多功勳加身。
可是為什麼,任務結束後會千裡迢迢從華北調來寧省?
現在又從省廳來到嘉雲?
他為什麼會和鄧權扯上關係,是和他過去的經曆有關,還是僅是巧合?
他現在人又在哪裡?
各種情緒在大腦裡無聲地蔓延,鐘潭幾乎難以忍受。他逼著自己睡覺,他不能容忍自己陷在這種無法解釋的情緒中。
可是一閉上眼,那種無法忽視的不安和恐慌,又在黑暗中席卷而來,侵占了他的全部意識。
他忍無可忍,坐起身來,幾乎在心裡衝自己怒吼:鐘潭,再打最後一遍電話!打不通你他媽就給我滾去睡覺!你明天沒事乾了嗎?你是閒的嗎?
心中的怒吼還沒吼完,電話已撥了出去。
十幾秒後,直到自動掛斷,依然沒有人接。
鐘潭有點氣餒。他熄掉手機屏幕,扔到一邊。決定天塌下來也不管了。
睡覺!老子明天還要與犯罪分子鬥智鬥勇!還要拯救人民於水火!
可就在他的頭剛挨到枕頭的瞬間,一個更荒誕的念頭不受控地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