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得飛快,就連在檔案科喝咖啡的老方都撂下咖啡,一路小跑過來抓住時淺渡的胳膊:“時老大你瘋了,之前你帶回來的小半妖就是犬妖後裔,好在評級隻是極弱的E級,上麵的人沒怎麼在意,這回換成宗禦……”
“瞧把你緊張的。”時淺渡知道老方是真的在關心她,少有的耐心道,“反正他們看我不順眼,我再怎麼聽話也不會順眼,還不如隨心所欲,要是有人想跟我動手那就正好……”
這時,盛銘誠後腳帶著人從監獄回來了,從他們身後擦身而過,惡狼一樣的銳利視線往他們身上一掃。
時淺渡隨即揚起唇角,跟他對視:“送他們去死了。”
老方:……!
盛老大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盛銘誠收回視線,乘電梯上了八層,一腳踢開高層會議室的門。
迎接他的又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盛銘誠!你就這麼叫時淺渡把人帶出去了?!”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盛銘誠不言不語地拉開座椅,發出“吱呀”一聲尖銳的噪音。
穩穩當當坐下後,他才開口:“時淺渡的行為完全符合規定,我還真的在監獄裡跟她打起來嗎?”有力的手指一下下點在上好的實木桌麵上,他掀開眼皮跟對方直視,“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巴不得她有什麼動作呢。”
聽他這麼說,幾個高層相視幾眼。
地中海老頭輕咳一聲:“但絕不是想叫她跟宗禦這樣的人聯手!宗禦是個硬骨頭,這麼多年,從除妖署到妖管局,他從來就沒低過頭……時淺渡這是在自掘墳墓!”
敲打在桌麵的手指頓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
坐在主位上的溫潤男人開口,語氣溫柔尊敬,卻透著些許疏離。
季子玉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卻已經是妖管局局長,要不是他為了《條約》四處奔走,人們此時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時淺渡不能留。”地中海老頭咬牙,“不能再讓她成長下去了,宗禦身後又是一眾犬妖,不能讓他們接觸太久。”
會議室中安靜片刻。
最初的除妖署便是由幾個頗有地位的除妖師家族共同成立,幾百年來有的家族崛起、有的家族沒落,除妖署改頭換麵為妖管局,最有資曆和話語權的,仍然是延續至今的那些大家族。
地中海老頭說完,會議室中不少人紛紛點頭。
季子玉輕蹙下眉頭,緩聲開口:“不管怎麼說,小時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都貢獻了不少力量,諸位這樣恐怕會有過河拆橋之嫌,叫外界議論紛紛,不利安穩。”
身為局長,他需要儘力維持來之不易的和平,不能在高層麵前說得太過尖銳。
“時淺渡一直在編外,眼熟她的能有幾個?能有什麼議論?”又一人開口,語調尖銳,“子玉你說,叫時淺渡跟犬妖一族聯手就安穩了嗎?出了什麼岔子誰都擔不起責任!”
“嗤,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盛銘誠突然出聲,翹著二郎腿意味不明地說著,“刑事訴訟還講究疑罪從無呢,你們給人定罪倒是快。”
不管跟誰說話,他總是帶著諷刺的調調。
縱是習慣了他這個樣子,地中海老頭還是氣得冒火,怒拍桌子道:“盛銘誠,你不會忘了她們家是怎麼銷聲匿跡的吧?!”
“……”
盛銘誠挖挖耳朵,渾不在意耳旁的怒吼:“殺她的話,交給我好了。”
“哼,現在還用不著你。”地中海老頭敲敲桌子,低聲說了些什麼,又問,“現在吩咐下去,大家有意見麼?”
在場的人一頓,麵露了然。
“等等。”季子玉據理力爭,“小時的事我們再議,可半妖的存在有利於我們妖管局宣傳人與妖和平共處,不如讓他為我們所用……”
“沒有不如!也沒有再議!”有人直接打斷他的話,“那半妖最信任的人就是時淺渡,還怎麼為我們所用?他是犬妖後裔,本來不應該置之不理,要不是看他妖力極弱……現在又把宗禦摻和進來,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我早就覺得不能留那半妖。”盛銘誠冷哼,回想起雲予的臉,雙眼微眯。
……
時淺渡家中。
重新化為人形的少年拿著手機,正坐在陽台的軟墊上。
毛絨絨的尾巴在地麵上一掃一掃的。
雲予曲腿並在一起,手臂圈住膝蓋,把臉搭在膝蓋上,頭腦中頻繁回放著昨天夜裡的片段,一遍、一遍、又一遍。
沒辦法讓自己的意識從中抽離出來。
明明是那樣羞恥的事情,他竟是……有些回味。
罪惡感與愧疚感在心中瘋狂滋長,同時還有不可言說的期待。
手機一不小心磕在臉上,他這才恍然回過神,懊惱地揪了揪自己頭上的小卷毛。
今天一早醒來時,阿時就已經不在房間中了,連早飯都沒吃。
一定是生他的氣了,才會這樣一聲不響地早早離開——是發現了他那時的可恥反應,還是不爽他莽莽撞撞地離開了房間、沒有回去睡覺?
阿時究竟是因為什麼而生氣的呢?
如果是前者……雲予的臉“騰”地爆紅,覺得自己再也沒臉見時淺渡;轉念又想到後者,他心裡又浮現出一些隱秘的小歡喜。
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他沒聽見開門聲,直到身後有了動靜,他才猛地僵直了背脊。
阿時回來了,他要淡定,不能讓阿時發現他那些卑劣的心思。
不,不對……
這不是阿時的味道!
雲予猛地從地上躥了起來,衝著來人怒目而視:“你是誰?”
這裡是阿時的地盤,竟然有人敢擅闖。
他長得可愛,臉上還帶著一點點嬰兒肥,看起來奶凶奶凶的。
聲線是少年特有的清澈透亮,加上擲地有聲的質問,絲毫不見軟弱和退縮。
又高又壯的男人站在陽台前,鼓鼓囊囊的肌肉把襯衫都繃了起來,滄桑又不失凶悍的臉簡直能止小兒夜啼。
宗禦見他並不害怕,不由得哈哈大笑:“膽量倒是不錯!”
現在他已經被解除妖力壓製,身上的威壓不是一般人能比,彆說是從小在欺辱逃竄中長大、都不能隨時化形的半妖了,就是早早在父母的指導下學會了妖術的妖怪,也很難做到從容不迫。
妖力雖弱了些,但……姑且相信這個叫時淺渡的女人吧。
咦,這是被誇獎了?
雲予眨眨琥珀般晶亮的眼眸,語氣間有些小驕傲,好似實力強的人是他自己一樣:“你要是無關的人,一定早就成了阿時的刀下亡魂!”
“哈哈哈,沒毛病!”時淺渡大笑起來,眉飛色舞極是張揚,“膽敢不經我的允許到我的地盤撒野,我保證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雲予沒料到時淺渡會出現得這麼突然,一不小心就跟她對視在一起,忍不住想到昨天晚上,阿時把他壓在床上垂首笑看著他的模樣,小臉一下子就紅了個透徹。
“阿時回來了。”
清亮的聲線變得軟糯,充滿羞赧。
跟剛才判若兩人。
他獸化時養成了習慣,越是害羞,就越想把臉埋在時淺渡頸窩間躲起來。
於是羞答答地往前一撲,修長的雙臂攬住了時淺渡的脖頸。
時淺渡把小家夥輕輕攬在懷裡,死不正經:“嘖,今天這麼主動投懷送抱,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
雲予心裡一跳,連忙搖頭:“沒有,我、我一直乖乖的。”
阿時不會是昨天發現了,現在來興師問罪了吧?
嘁,這小鬼,一調侃就當真。
時淺渡覺得好笑又有趣,在他柔軟的棕發上輕輕揉了揉。
“他叫宗禦,是我今天早晨給你找的老師,以後會教你如何控製妖力。”
雲予微怔。
所以,阿時今早沒有吃早飯就離開,根本不是因為對他不滿,而是為了幫他找老師?
糾結懊惱了很久的壞心情,像是被針突然紮破的氣球,“啪”的一下消散個乾淨。
……
城市中心人員混雜,空間也小,怎麼看都不是修習的好地方。
時淺渡知道宗禦同為犬妖,就算不信任她,也不會對雲予不利,便很放心地叫宗禦帶著雲予去深山老林中修煉。
雲予一點也不想離開時淺渡,但他更希望變強。
阿時說了,等他能夠隨心所欲地控製妖力後,就讓他入學通靈者學院。
那將是他真正融入人類的第一步,未來還有機會為人與妖和平共處做出貢獻……光是想一想,他就忍不住期待。
想變強,想做點什麼,想要站在阿時身旁,想要為她排憂解難。
想看到阿時笑看著他道:“你做得很好。”
夢中的溫柔聲音讓雲予一顫,從暈沉的睡夢中清醒。
他側身在簡陋的床鋪邊,尾巴喪喪地從床上垂下去,尾巴尖輕輕地在地上來回掃過。
是夢啊。
又是見不到阿時的一天。
唔,想阿時了。
尖尖的耳朵也跟著耷拉下來,他抱著被子,把臉塞進去,看上去很失落。
沉默半晌,他終於鼓鼓腮幫子,認命地起身。
當他洗漱完畢,走出山間廢棄的小木屋時,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
沒有看到宗禦老師,他揚聲喚了幾句:“老師?宗禦老師?”
沒有回應。
他心下疑惑,邊走邊輕聲呼喚:“老師你在嗎?”
宗禦老師看起來凶悍,實際上是個蠻細心的人。
一點兒信都不留,這實在不是他的習慣。
好在犬妖的鼻子很靈敏,雲予追尋著宗禦身上的味道,順著羊腸小道一路往山下走。
帝都周邊郊區的很多農村都依山而建,山腳下就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從半山腰往下看能看到一排排桃樹錯落在農田中。
四五月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淺粉色的花瓣連成了片,形成壯觀漂亮的桃花海,美不勝收。
不少人從城裡驅車趕來,在石灰路上下車結伴而行,欣賞一年一度的美景,在桃花樹下留下自己滿是笑容的靚麗模樣。
雲予在半山腰望著山下的花海,不由得眼前一亮:“哇,真好看。”
這樣好看的景色,他想同阿時一起看。
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拍下照片想給時淺渡發送過去,他忽然敏銳地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的……還有宗禦老師身上的氣味!
他愣神一秒,很快反應過來,揣起手機飛奔過去,遠遠地見到一隻身形巨大的犬妖將一個普通人類死死地按在地上,已經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厲的牙齒!
“老師!快停下老師!”
見宗禦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他在手腳之上附著一層妖力,速度瞬間提升幾倍,風一般地趕到宗禦麵前,在咬下那一口之前一腳踢在巨犬的胸前。
宗禦躲也不躲,巨爪一把抓住雲予的腳腕,稍一用力就把人掄起狠狠地砸在一旁的樹乾上!
幾米高的鬆樹從中折斷,轟然墜地。
雲予被那一下掄得七葷八素,眼前一片泛白,但頭腦中始終回蕩著一個念頭——不能讓老師傷人!鬨到妖管局去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刺目的鮮紅血液順著白皙的臉蛋往下流,糊的睜不開眼睛。
宗禦的鼻子動了動,被更為濃烈的血腥味吸引,扭頭拋下已經嚇暈的人類,縱身一躍,尖厲的爪子向雲予拍去!
雲予就地一滾將將躲過,看到地上的深坑心中直後怕。
他胡亂抹了把糊血的眼睛,飛快地翻身上樹,像隻靈活的猴子般飛快地在樹上穿行,一次次險而又險地躲過一掌便能致命的爪子。
“老師!你這是怎麼了!”
看似又粗又堅硬的樹乾被宗禦一碰,就像豆腐渣似的轟然破碎倒地,激起一片塵土。
雲予和身形巨大的成熟犬妖相比,簡直就像是老鼠遇見了貓,隻有獵物一樣地四處逃竄,至於躲藏——對方也是犬妖,鼻子比他的還靈敏,他就從來沒想過能躲起來。
他盯住一顆被撞得歪斜卻沒有倒地的巨樹,躲閃幾次之後將全部妖力都集中在腳下,一躍落在巨樹之上,在宗禦從地麵上衝向他的那一刹,重擊在樹乾折斷的位置——
巨樹轟然倒下,將宗禦的身體狠狠壓在下麵!
然而不出兩秒,大妖的尾巴如同鞭子般揮出,兩人環抱粗的樹乾應聲而裂!
雲予不慎被迎麵襲來的巨爪刮了一下,隻是輕輕一蹭,血液從胸前噴灑而出,雨點似的飛濺在那張錯愕的小臉上。
胸前一陣劇痛,幾乎讓他無法喘息。
一頭體型雄壯、牙齒尖厲的巨犬就在眼前。
他體型巨大,一隻爪子就能把雲予這樣的幼犬捏死。
發紅的眼眸中透著凶殘的光,齜著鋒利的尖牙,舌頭像是鮮血一樣的殷紅,仿佛下一秒就會把盯住的獵物撕咬個粉碎!
雲予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逃跑,腳步有些虛浮。
他完全不是宗禦的對手。
逃不掉的。
他不由地想到時淺渡調侃般的玩笑話:遇到危險的話,大聲喊我的名字我就會及時出現哦。
阿時,阿時……
隻要我呼喚你,你就會出現嗎?
這種像是阿拉丁神燈一樣不可信的玩笑話,此時卻成為了他的全部希冀。
“阿時!阿時!”
長長的呼喚兩聲,一聲比一聲更大。
然而什麼都沒有改變——京郊的高山,山下熙熙攘攘的遊客,漫天桃粉的浪漫氣氛和……身後呼嘯而來的風聲。
生命即將被奪去的恐懼之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過去那麼多次想到死,從不懼怕死,可這次他怕了。
死了就再也見不到阿時了。
雲予眼眶發紅,滿懷絕望地低聲嗔道:“笨蛋時淺渡!”
下一秒,他便一頭撞進暖洋洋的懷抱中。
甜甜的草莓糖味道縈繞鼻間。
來人一手攬住了他的腰,在他耳旁輕聲地笑:“我好像聽到有人罵我啊……臭小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11-01 11:08:10~2021-11-01 22:49: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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