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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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沈青包紮好傷口, 時淺渡活動兩下肩膀,覺得又軸又疼。
墜馬摔了一下,之前又乾戈一場,抻得身上更不得勁。
如今戰亂, 大軍駐守之地的生活條件不太好, 就是沈青的房間, 也沒什麼裡間外間之分,為了不叫人從門口能瞥見床榻, 在中間格擋了個屏風。
她在床邊的櫃子中挑挑揀揀, 找出了止痛化瘀的藥膏,拿著小罐子就往屏風後麵走。
如今是女扮男裝,上藥不能讓人發現異常,所以隻能她自己來了。
要不是不方便叫人伺候, 她肯定舒舒服服趴在床上, 叫人過來幫她,才不會自己費勁夠著抹。
“時小將軍要回房間了?”沈青突然開口,“本官還有話要同你講。”
她晃了晃手裡的藥:“沈大人的傷口是處理好了,我這身上還疼呢, 先去屏風後麵上個藥。”
沈青的眉頭揚起來一點兒,故意笑話她道:“時小將軍一個大男人,怎麼同女子一般矯情, 還需拿屏風擋著。”
時淺渡頓住腳步,把小藥罐往旁邊一放, 轉身,當即麵朝著沈青解開了腰帶。
外袍散開,露出料子精細的裡衣,隱約能看出勁瘦有力的腰身。
她戲謔地囅然而笑:“當著沈大人的麵脫乾淨了也無妨啊, 我隻是怕沈大人看了會心中鬱結,血液淤堵,不利於傷口的恢複,最後氣壞了身子。”
不止如此,她還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床邊,彎腰到沈青耳畔,柔軟的衣料隨著她的動作往前垂過去,拂過沈青搭在床邊的手背。
她壓低了聲音:“我處處為大人著想,大人怎麼一點兒都不領情呢。”
“……”
時淺渡迎來的是砸過來的小藥瓶。
沈青此時沒多大力氣,砸東西也就是一比劃,她靈活地一躲,順便將藥瓶接在手裡,完完好好地放回了櫃子上。
“大人彆生氣啊,我都是為了大人好。”
沈青盯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屏風背後。
這個混蛋。
明知他們這等人最不想提起的就是那二兩肉的事,這人竟然敢頻頻提起,還是故意的。
真是氣死個人。
恨不得恩將仇報,在皇上麵前進幾句讒言,把這人給拉下馬來。
他在心裡想著些陰損的招,視線落在屏風背後的那個背影上。
恨恨地磨了磨牙齒。
正胡思亂想著,從屏風的縫隙中,隱約瞥見了肩膀和背脊上的一大片淤青。
好像磕的很嚴重,有的地方已經變得青黑,還滲出絲絲鮮血。
應該是去懸崖邊救他之前就有了的傷。
時淺渡就是拖著這樣的肩膀,抱著他這麼個大活人,墜在萬丈懸崖之上。
想來,當時應該疼得要命吧。
可這人那時竟還笑得出來,真是沒有一點正形。
陰翳的目光漸漸緩和了些許。
他看了片刻,輕嗤一聲,移開了視線。
一個整天呆在北疆,除了打仗就是打仗,沒多少勾心鬥角心眼的毛頭小子罷了,比他少吃了十來年的鹽,他跟這種傻小子一般見識乾什麼。
權當這小子是個蠢蛋了。
時淺渡齜牙咧嘴地把藥膏塗上了。
彆說,這藥確實好用,薄薄地抹了一層之後,藥膏好像就順著肌膚的紋理鑽了進去,那一大片火燎燎的感覺立刻減輕了大半,還有些清清涼涼的感覺,舒服極了。
古代世界的藥竟然也能做出這種立竿見影的效果,看來是用了不少珍貴的藥材。
塗完藥膏,她把衣裳一件件地穿好,拿著腰帶邊係邊走出了屏風。
“沈大人剛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沈青靠在床邊,眼珠一轉,視線落在時淺渡的身上。
他唇畔擒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說道:“都說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軟,既然時小將軍剛剛用了本官禦賜的金瘡藥,那本官在北疆期間的安危,就交給時小將軍了。”
時淺渡:……?
她低頭瞧了瞧被她毫不猶豫挖走一大塊用的藥膏。這藥罐很小,本來是滿瓶的,被她那麼大力一挖,估計一次就用了一半多。
本來以為,這是軍醫帶來放在櫃子裡的藥,誰想還是禦賜的?
這個沈青,原來是在這兒等著給她挖坑呢。
她把藥罐放回了原處,用腳把椅子勾到身旁,翹起二郎腿就坐在了床邊。
“沈大人的安危自然會有專人負責,還有其他幾位將軍實力也都不弱,自然不需要過多憂慮這些,不用特意跟我提起此事。”
“嗬,本官才不信……你真是這麼想的呢。”
沈青淡笑著,不過笑意不達眼底。
要說這次敵軍的突襲中,他被從大軍中衝散,卻沒有人立刻發覺,他才不相信。
除非是有人蓄謀,想讓借著刀劍無眼的戰場,置他於死地。
他和身邊幾個忠心耿耿的小太監,躲躲藏藏的,又跟敵人斡旋,努力拖延了很長時間,他所在的前鋒軍隊中,竟是一個前來援救的人都沒有……
隻有時淺渡來了。
時淺渡率領的軍隊跟先鋒軍相隔數裡,又不知道他的具體位置,想來是聽聞先鋒軍遭受敵軍的襲擊,快馬加鞭地趕來,這才趕在最後的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
想讓他死的人,看到時淺渡救了他,應該很氣惱吧。
而且,一定還想著,趁他此時生命垂危,傷口不穩定,想方設法地用“意外”取他性命。
他可是個惜命的人,既然知道有人希望他死,那一定要多加防範。
雖然不太明白,時淺渡為什麼會獨自一人千裡迢迢地趕來救他……
但時淺渡是靠譜的。
嘴是欠了點,卻不會害他。
“那好吧,既然沈大人有求於我……這藥膏我就拿走了。”時淺渡把藥罐往懷裡一揣,“我救了你一命,又幫你縫合的傷口,自然是送佛送到西,不然,我這一通豈不是白白忙活了?”
沈青眉頭微斂。
聽這話,莫非時淺渡一早就打算在此行中護他周全?
世人皆說宦官誤國,時淺渡不是迂腐的文人,卻也算是朝廷重臣,怎麼說也沒道理幫助他。
所以,這是想要圖些什麼呢?
他收回視線,壓著嗓輕哼一聲:“你放心,待回到京城,本官必會為你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再背地裡給時淺渡穿穿小鞋……
不然,他豈不是白白受那些奚落了。
他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他最擅長不過。
……
古代世界的冷兵器戰爭中,受傷的人,很多時候不是死於傷口,而是死於傷口的感染。
士兵每日刀口舔血,自然不會有閒工夫好好擦拭武器,鮮血一層層粘在利刃上,跟個細菌培養皿沒什麼差彆了。
這樣的刀劍砍傷人,傷口不感染是不可能的,待到夜裡,多半會發燒嚴重。
到了半夜,沈青果然發起高熱來了。
他燒得很厲害,眉頭緊緊皺在一塊兒,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
時淺渡有特意關注著他的情況,在係統裡瞧見他狀態不太對勁,便翻身起床,敲了敲趙梓天的房門說道:“你去打一盆涼水,再燒一壺熱水,端到沈青房間裡去。”
趙梓天大半夜的被叫醒,一上來就是跟沈青有關,不太樂意。
他撇了撇唇,為自家將軍打抱不平:“將軍,您不會要親自去照顧一個太監吧。”
“得虧房間裡隻有我,這話你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了,指定得遭報複。”時淺渡揉了一小團紙砸在他腦袋上,“快去吧。”
“……好吧,我聽將軍的。”
趙梓天不情不願地去打水了。
他向來看不起那些不男不女的人,京城裡宦官權勢頗大,就連滿朝文武都得看他們的眼色行事,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要奉承著這種人,想想就覺得憋屈。
他們在這邊浴血奮戰,結果皇上身邊的紅人沈青一來,反倒把最好的房間吃食都給沈青了,就連他們將軍都要親自為這人療傷、治病,他心裡是一百個不忿。
要他看啊,沈青給他們將軍提鞋都不配。
時淺渡走進沈青的房間,立刻就瞧見了那扇開著的窗。
沈青早就睡了,行動又不算方便,沒可能自己大晚上的特意下地開窗。
一看就是被人從外麵偷偷打開的。
北疆夜晚氣溫很低,風又大,乎乎的冷風從外麵灌進房間裡,就是沒有受傷生病的人,在睡夢中吹這麼一晚上,第二天都得病重不起。
沈青身上傷很重,又因為傷口感染而發燒,可能就直接見閻王去了。
顯然對方是不敢明晃晃地下手,就用了這麼個法子。
她關上窗,走到床邊,手背搭在沈青的額頭上。
很燙。
保守估計也得燒到了39度。
這時,趙梓天端著水進來:“將軍,水來了。”
時淺渡點點頭:“放這,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那將軍呢?”
“我研究研究戰略,打敵軍個措手不及。”
時淺渡用冷水把手巾浸透,擰乾,搭在沈青額頭上。
她掃向趙梓天:“還不快點睡覺去?”
“將軍不睡,我也……”趙梓天的話漸漸消失在時淺渡的注視中,他縮了縮肩膀,後退兩步,“那屬下退下了,將軍也多少休息一會兒,不然身體吃不消,他再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也不過就是個太監,怎麼值得讓將軍親自照料。”
他知道多說無益,沒有過多停留,說完就無聲地退下了。
房門很快就被帶上。
時淺渡搬著椅子坐在床邊,就聽到了有氣無力的聲音:“你們……真吵。”
沈青臉色很差,雙眼虛虛睜著。
他燒得腦子發暈,一睜眼就覺得天旋地轉,身體沉重地動也不想動。身上的幾處傷口也火燎燎的疼,尤其是腹部那處,又燒又燙,疼得他小腹忍不住打顫。
其實他不是被吵醒的,而是硬生生被難受醒的。
剛才那個不知名將士的話,他聽到了。
不過沒有憤怒。
因為這種話,他聽過千百次,早就習慣了。
這才是其他人對他的普遍看法。
像時淺渡這種地位不低,在軍中受人敬仰的天才將軍,大半夜地跑過來親自照顧他,反倒是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本官這麵子還真不小,大晚上的,時小將軍還親自來了。”
“沈大人麵子大,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商業互吹,時淺渡在行。
她懶裡懶散地說著,在杯子裡倒上熱水,晾了一陣。
自從她知道自己這趟,穿古代也穿現代之後,就在儲物空間裡儲存了不少現代的好東西,各種藥劑當然也有。
趁著沒外人,沈青也迷迷糊糊地沒法盯著她,她翻找出了退燒藥和消炎藥。
這個時代沒有消炎藥,沒法根治炎症,就算湯藥管用,也免不了病情反複。
像沈青這種情況,還是未來的西藥藥效更快一點。
她把藥粒扒出來一頓的數量,視線不經意地瞥過藥盒,發現……
過期了。
“……”
不過過期的時間不長,藥粒一直保持著乾燥,吃著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她略微沉默了片刻,心說,萬一吃了過期藥對身體不好,讓沈青一命嗚呼了,那剛好能結束這個小世界的任務……
於是,她臉上表情不變:“起來吃藥吧。”
伸手扶住了沈青的胳膊和腰,儘量放輕動作,把人撐起來一點,又在他的身後墊了個枕頭。
扶在腰間的手,讓沈青的身子下意識地緊繃了些。
他能感覺得到時淺渡是在認真照料他,而不是敷衍行事。
沒有偏見,沒有厭惡,沒有對他的身份指手畫腳。
他不得不承認,時小將軍對他很好。
幾乎沒用他自己使勁兒,也沒有扯開傷口,就穩穩當當地半坐了起來。
從昨天下午回來開始,他一直躺在這,沒法動彈,隻被時淺渡幫忙擦了上身,其餘地方卻一直沒有清理擦拭,或許……
他知道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麵露出嫌棄的神色,可還是鬼使神差地,抬起沒多少力氣的手臂,按在了身旁的被子上,免得會有什麼不太好的氣味滲出,以防萬一。
他神色未變,隻是睫毛輕顫,垂下眼眸。
時淺渡把他的小動作全都看在眼裡,唇角往上翹了翹。
她把幾粒藥堆在掌心,送到沈青唇畔:“吃了藥,睡一覺,明天就能好上大半。”
沈青身處宮中,天下奇珍,少有他沒見過的。
這藥……
他蹙蹙眉頭,到底是沒問什麼,張開薄唇便把藥粒含進了嘴裡。
他燒得厲害,嘴唇有些乾,蹭過時淺渡的手心,癢癢的。
時淺渡又把溫水遞給他,笑道:“希望沈大人以後能如同今天一樣,一直這麼信任我。”
沈青微頓,拿眼角掃了她一眼。
那些藥片數量不少,但是很好吞咽,也沒有苦味,順著溫水就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