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說道:“我叫人把拉輜重的平板車騰出來一輛,你今天就躺那上麵吧。”她又攤開地圖看了看,“還有七八十裡地,能經過一個村莊,到時候給你買輛馬車坐。”
拉輜重的平板車……
沈青哽了哽,顯然的不樂意,還沒什麼辦法。
沒有馬車,他總不能不走了吧?
他已經有十來年沒吃過這種苦了。
好好的京城、好好的皇宮他沒法待,反而被迫走上這麼一條淒淒慘慘的路,真是氣死個人。
那些個在朝堂上勸皇上叫他監軍的官員,他定要一個個報複回去,非得把他這一趟受的氣受的苦全都給撒出來——嗬,也彆說他矯情,他從前無權無勢時吃過不少苦頭、受過不少罪了,比一般人可能忍得多,他都覺得行軍打仗是個苦差事,就不信隨便從百官裡麵揪出來一個文官,千裡迢迢地跟著軍隊行軍吃苦,能有幾個能受的了的。
那些嘴上說得冠冕堂皇的迂腐酸儒們,真要讓他們碰上事,指不定頂不頂用呢。
“吃完了?”他見時淺渡吃完了,便伸出胳膊,“扶本官下地去那輜重車吧。”
“就你傷成這樣,還下地呢?”
時淺渡白他一眼,這是嫌自己命長麼,整天把自己身體這麼造。
她拿手巾把擦了擦手:“吃了你的點心,就當是給你報酬吧。”
說話間,她雙臂一伸,一手穿過了沈青的腿窩,一手穿過他的後腰,眼看著就要把人抱起來。
手腕卻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沈青先一步預料到了她的做法,按在她手腕上,聲音淡淡:“時小將軍的癖好真是特彆,專專喜歡抱著個閹人是吧?”
開口就是攙著諷意的話語,嘲諷彆人也刺傷了自己。
他掀起眼皮,望著時淺渡的雙眼,緩緩說道:“你聽好了,本官自己走。”
從他被送進宮裡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活在萬人唾棄之中,成為不男不女的奴才。
六歲的孩童蒙昧無知,沒有能力選擇道路,也沒有能力捍衛自己的尊嚴,而現在的他,想努力保持些體麵。
“……”
時淺渡收回手,沒再抱他。
這個人,表現出來的是強烈的自尊,其實掩埋在這之後的,是他極端的自卑。
他自己身為封建糟粕的受害者,也跟其他加害者一樣,打心底裡看不起自己的身體,並且以此為恥。生活在這種大環境裡,會有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
所以他抗拒彆人觸碰自己,甚至自己都對身體某處避之不及。
……
許是因為不小心涉及了時淺渡的安危,在上次的岔子解決之後,趙梓天等一眾下屬警鈴大作,將時淺渡周身的情況盯得死死的,一隻蒼蠅也不容飛過;而暗地裡動手的人也沒敢再次使計,安分了很長時間。
直到軍隊浩浩蕩蕩地回到京城,也沒有再次出現意外。
北疆斷斷續續地被蠻族侵擾,已經有兩年之久,這次的戰事也持續了幾個月。
這次時淺渡和其他將領們共同將蠻族擊退二三百裡地,讓他們短時間內無法再犯,使得龍心大悅,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重重獎賞了他們。
當然,也沒忘多誇了沈青幾句,不僅賞賜了珍寶,信任程度也是更上一層樓。
下朝後。
“將軍,將軍。”
趙梓天快走幾步,跟上了時淺渡。
“屬下剛剛想同皇上稟明回京途中將軍受害墜崖一事,將軍為何攔我?”他一臉不解,憤憤地為時淺渡打抱不平,“那些站在暗處的人,跟沈青有什麼仇什麼怨我管不著,他們怎麼對付沈青也跟我沒關係,可是,他們動手誤傷了將軍,屬下忍不了這口氣!”
回京途中,他用自己人暗中調查了一路,現在已經有了些眉目和大致猜測。
隻要把事情稟告了皇上,獲得個便宜行事的權力,他很快就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將軍這飛來橫禍之仇,就能報了。
可剛才在大殿上,他才開口,竟然就被將軍給攔下了。
他不懂,為什麼要隱忍不說?
這不是將軍的性格啊!
他皺皺眉頭:“將軍,從前在北疆,也沒見您畏手畏腳過,怎麼才到京城,就突然這樣隱忍不發了?難不成您就硬生生地吃了這虧?”
這不是抱怨,就是有些委屈,委屈自己為將軍著想卻沒被認同。
“誰說我要吃虧了。”時淺渡敲了他腦袋一下,搖頭笑道,“真是榆木腦袋,這事根本就不用咱們自己動手,有人自會查清楚,再給他們個教訓,我為什麼還要把自己摻和進去?”
“啊……將軍是指?”
趙梓天順著自家將軍的目光一看,正好跟沈青對視在一塊兒。
他連忙收回視線:“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就借沈青的手就行了啊,他那麼小肚雞腸的人,不想辦法報複回去才怪!”
剛說完話,他又被時淺渡打了一下。
“哎喲,好疼!”
時淺渡好笑地開口:“你要是活膩了,就多罵他兩句,最好讓他聽清楚了。”她湊近趙梓天一點,低聲說道,“我看你好像一點也不怕被他報複。”
“……”
趙梓天輕輕給自己嘴上打了一下。
“這閹……算了,不說了。”
“這事畢竟跟我也有關係,他要是有什麼沒查出來的、查著費勁的,或者需要人手,你也稍微幫著他點,不過記得隱藏行蹤,做的乾淨點,彆叫人看出馬腳。”
趙梓天一愣,將軍這是讓他幫助沈青??
“啊?可是將軍……”
他話沒說完,便被一道熟悉的聲音給打斷了。
“時小將軍。”
沈青緩步走到他們麵前,視線淡淡的掃了眼趙梓天,轉看向時淺渡。
“時小將軍,借一步說話。”
時淺渡給了自家下屬一個眼神:“你先回去吧,沈大人想跟我說話。”
沈青沉默了一下。
這話說得,怎麼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什麼叫他想跟時淺渡說話。
待趙梓天走後,這四周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從北疆回京,大軍走了兩個多月,沈青身上的傷已經在途中養好了大半。
沒有了傷病的摧殘,換上一身禦賜的官服,腰間玉帶一束,襯得他身姿纖長,神色姿態也同舟車勞頓的行軍中有了微妙的不同。
眉宇舒展著,薄薄的眼皮掀起,唇畔擒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模樣,比從前……更公事公辦了。
無論麵對誰,都是這個樣子。
她時淺渡在此時的沈青麵前,同旁人毫無差彆。
沈青手底下的小太監按照他的吩咐在附近盯梢,不會讓無關人等聽見他們的談話。
他緩聲開口:“時小將軍,你之前救了本官,現在已經回京了,有什麼想要的,就直說吧。本官說話算話,自會為你運作。”
“你還記著這事啊。”
時淺渡摸摸下巴,總覺得沈青好像是非常迫切地想把人情還了,跟她撇清關係。
想了兩秒,她突然眼前一亮:“還彆說,我還真有事需要沈大人幫忙。”
沈青表情沒什麼變化,隻是狹長的鳳眼閃了閃,又很快掩去了神色。
果然,還是有事求他幫忙。
救他幫他,不嫌棄他,無非就是瞧中了他這麼個閹人在皇上麵前有話語權。
罷了。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又不曾期待過什麼。
簡單的利益往來,最好不過了。
他睫毛往下一扇,遮擋住了眼眸:“時小將軍,請說吧。”
他想,恐怕所求之事,不過就是讓他幫忙求個高官厚祿,求個有實權的職位,能讓時淺渡儘快在京城中站穩腳跟、紮好根基,用以穩固時家的地位,光宗耀祖。
又或者是……求皇上賜婚?
時淺渡已經是二十有一的年紀,早該娶妻生子,如今永安郡主快要及笄,若能娶郡主為妻,也會對時家的未來益處頗深。
不管是哪個,對他來說都不算難,不過是在皇上耳邊吹吹耳旁風的事。
沈青已經預計好自己會聽到什麼,不想,時淺渡卻懶洋洋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沈大人能不能給我找個月奉不少,但是特彆清閒的閒職?最好一天到晚都沒什麼事的那種。”
沈青:……?
作者有話要說: 誰不想要錢多事少的工作呢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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