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梓天也行禮道:“將軍,屬下先去廚房那邊看看。”
“去吧去吧。”
時淺渡擺擺手,四周的人都散了,她揉了揉腳腕。
沈青心思細膩,一下子就發現了她的小動作。
這是……扭傷了?
許是在營外被馬車碰那一下時扭到了。
其實他那時,是想著去關心時淺渡兩句的。
怎麼說都是同僚,就是因為麵子,也得假情假意地關心一下才是。
可他先是瞧見時淺渡對小福子好,後又被韓亦弛岔開了話,一個比一個讓他窩火,便一直沒有言語。
他衝著小福子招招手:“馬車上是不是有治療扭傷淤堵的藥,去取來吧。”
小福子看看自家大人,又拿餘光瞥瞥校場上的時淺渡,心中了然。
他俯身應道:“大人,小的這就去拿。”
時淺渡雙臂一撐,就爬上了高台:“沈大人,這邊的夥食似乎不算很好,可能要委屈一下大人你了。”
沈青一如既往地沒好話:“隻要時小將軍不給本官下毒,就已經不錯了。”
“我要想害大人,何必下毒。”
時淺渡湊近了沈青一些,在他耳畔低聲開口。
“我會直接去府上見大人。”
“……”
沈青還是不習慣有人離這麼近,隻是,這次的“不習慣”似乎跟從前有所不同。
他往後退了一步,臉色微沉:“真是放肆。”
“時小將軍跟沈大人關係真好。”
韓亦弛一邊揉著自己又酸又疼的手臂,一邊跟著湊了過來。
他笑道:“想來是沈大人去北疆監軍之時,跟時小將軍結成了深厚的情誼吧。”
“免了吧。”沈青眯起鳳眸,想起在北疆時,一個個把他氣得半死的畫麵,“還深厚的情誼,能不被時小將軍氣死,那都是本官上輩子積了德了。”
“大人。”
這時,小福子從馬車裡找出了藥,小步快走著來到沈青麵前。
“我將大人說的……”藥膏帶回來了。
他的聲音消失在沈青黑著臉的死亡凝視之下。
大人都這麼看著他了,誰還敢繼續把話說完?
手裡的藥膏沒敢當麵遞給沈青,偷偷摸摸地過了一陣,才背地裡交過去。
小福子瞧著自家大人神色不太自然的模樣,又順著大人的視線看了看時淺渡。
事情好像有了幾分明了。
清晨,大人叫人把甜食包起來,是為了時小將軍。
現在,大人叫他去拿藥膏,也是為了時小將軍。
而且看這模樣,大人還不想讓時小將軍知道,這是刻意為他準備的。
他拍了下腦門,突然就明白過來,早晨為什麼被大人罵了。
從前他還以為大人跟時小將軍不合,現在看來,怕是剛好相反。
以後可得多注意一些,不能怠慢了時小將軍。
軍營中的午飯比較簡單,幾個人圍在一塊兒,隨便吃了點東西。
從前代為掌管禁軍大營的將領,在桌上給沈青恭迎奉承了好大一通,就沒怎麼閒著。
沈青從前挺吃這一套的。
今兒個吧……總覺得跟時淺渡誇的差了點味。
沈青沒打算一整天都待在這地方,用完午飯就要離開。
在離開之前,他來到時淺渡身邊。
“早晨馬車那事,是本官管教不力,讓小福子出了差錯。”他臉色如常,好像對所說之事渾不在意,然負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著那小罐藥膏,“是本官的問題,本官不會推脫,所以……”
拇指在藥罐上來回來去地摩擦了好幾下,才伸出手掌。
“要是扭傷挫傷到了哪,就用這個擦擦。”
“這……又是禦賜的好藥?”
時淺渡挑起眉頭。
她一早就看出,沈青手裡一直握著東西,沒想是給她的。
沈青麵露不悅:“怎麼,禦賜的就是好的,本官的就不是好的?”
他重重地把藥罐放在桌上,甩手而去。
“你愛用不用。”
他沒走出兩步,就被時淺渡拉住了手。
“大人。”
沈青手指一蜷,溫熱的觸感叫他忍不住往回縮。
可惜力氣沒有對方大,敗下陣來。
他耳尖有些泛紅,板著臉回眸瞪過去:“還不給本官放手。”
“多謝大人。”
時淺渡才不聽他的,穩穩當當地握著手不鬆。
她的腳確實在落地時稍微扭了一下,不嚴重,就是隱約有些疼而已。
“趙梓天跟了我很多年,都沒發現我走路不得勁,這麼多人,也就大人發現了。”
沈青頓住動作,安靜地聽她把話說完。
在他以為,自己能聽到時淺渡感激涕零的話時——
時淺渡輕車熟路地湊到他耳畔,輕輕地笑:“沒想到沈大人這麼在乎我關注我,我受寵若驚呐。”
沈青心裡一跳,險些後退兩步。
得虧他這麼多年練出好定力,站在原地沒什麼動作。
誰在乎這混賬小子了?
胡言亂語!
他耳尖紅的越發厲害,抽出自己的手,語氣淡漠:“本官沒發現你腳腕不適,隻是怕你因為本官府上的人受了傷,這才意思意思罷了,你少自作聰明。”
說罷,他不再多看時淺渡一眼,甩袖離去。
廣袖遮住了不停磨搓的手指。
他一口氣走出了很遠,坐到馬車上時,緩緩地舒了口氣。
混賬小子,信口胡言,瞎說八道。
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最近見了時淺渡,越發地急躁起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揉著揉著,手指頓住。
他睜開雙眼。
剛剛時淺渡隻說是走路不得勁,卻沒說是“腳腕”不適。
……混賬。
他以手遮了雙眸,神色晦澀不清。
這麼低級可笑的紕漏,他有十年未曾犯過了。
……
一整天的訓練結束後,韓亦弛立刻撒歡地一跳老高,拉著時淺渡就去戲樓聽戲。
胳膊酸腿酸的事,一下子就被他拋到了腦後。
時淺渡先把條件說在了前麵:“有些事兒得先說好了,我這人潔身自好,不去那種有陪酒姑娘的戲樓。”
“那正好啊!兄弟我也是不喜那種環境,聽戲就應該認認真真聽戲才對嘛!”韓亦弛當即拍手叫好,“我害怕你喜歡去那種戲樓呢。”
兩人的喜好出奇的一致,坐著侯府的馬車,就直奔戲樓而去了。
傍晚時分,戲樓正好熱鬨起來,無數疲憊了一整天的百姓在飯後花上一點兒銅板,三三兩兩地擠在戲樓一層的大廳裡。
有錢人則是包下二樓的雅間,上些茶水點心,更顯自得。
這戲隻開場了一炷香的功夫,時淺渡桌上的點心,就已經全入了肚腹,吃得一乾二淨了。
她摸摸肚子,覺得有些抱了,便執起茶盞,喝茶以去甜膩。
喝了茶,將茶盞放回桌上時,動作稍稍頓住。
有沉重的腳步聲,不止一個。
好像是有一人在逃,數人在追。
戲班子這種地方,許是欠債的被追趕,或者有人起了爭執吧。
這些都不少見。
她沒太當回事,順手打開時管局的係統,查看一下沈青的情況。
一查不得了,正看到沈青被幾個像是流民乞丐的人追趕著。
這些人手中藏著做工良好的匕首,明眼人一細看就知道,絕不是普通的流民乞丐,而是假扮而成,為的就是做事掩人耳目。
她“刷”地起身,下了韓亦弛一跳:“怎麼了?”
“我突然想起了有點事,先出去一趟,一會兒回來。”
時淺渡留下話,照著地圖上的小紅點飛奔過去。
韓亦弛不喜歡那種特彆高大上的、都是貴賓的場所,覺得那種地方缺乏味道,所以選擇的地方魚龍混雜,各種各樣的人都有。
她飛速穿過吵鬨的人群,趕在最後一刻把沈青攔在身後,抬腳就踹倒了一人。
這些人不是她的對手,三下五除二,幾下就把三四個人全都打翻在地。
四周圍觀看戲的百姓還以為是普通的打架鬥毆,不少人往這邊看上幾眼,就沒當回事地繼續看戲了。
對方大概不想把事情鬨大,不敢做得太顯眼,很快就被時淺渡借著密密麻麻的人群給甩開了。
一行人藏著匕首,穿行與普通百姓之間,小心搜尋著沈青的下落。
此時沈青已經被時淺渡拉回了雅間裡。
他被人追殺一路,除了跑得額頭上冒了汗,神色如常,倒是淡定。
時淺渡用食指在他額頭上重重點了一下:“我說沈大人,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看你眼紅,恨不得你現在就立刻暴斃街頭,竟然還敢自己一個人出來……大人可很是心夠大的,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大人現在就很危險了,至少又要受傷個把月。”
被人用力點了下額頭,沈青出乎意料的沒生氣。
還有些想笑。
他又想到了時淺渡的那時的話——你碰上麻煩時,我能找到你。
真的又在最危急的時刻,被混小子找到了。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這種“隻要見了某人,便覺得安心”的感覺。
心底熨帖一片,一點一點兒地柔軟下去。
他微凸的喉結滾了滾,避開時淺渡的視線往雅間裡一瞥。
瞧那空了的點心盤,就知道裡八成是時淺渡定下的。
“時小將軍好雅興,才過了練兵的時間,就跑來戲樓聽戲了。”
他避開了時淺渡的話題。
因為不好答。
他極少獨自出府,一般來說都會帶幾個侍衛或者身手還行的小太監。
今日回到府中,心裡總覺得悶,這才自己出來散散心,不想彆人像跟屁蟲一樣跟在後麵。
現在看來,出府遛一遛散散心,這個決定是對的。
現在他心情舒暢,鬱結之氣消散無影。
“時兄,你回來……”韓亦弛撩開門簾走了進來,見到沈青微微一怔,“沈大人。”
他側身給後麵跟著的侍女讓出空間。
侍女把新出爐的點心一塊塊地擺放在盤子裡後,便欠身退下了。
“沒想到沈大人也喜歡看戲,大人請坐吧。”韓亦弛大大咧咧地坐下來,手指點了點裝滿的點心盤子,“剛才我看時兄喜歡吃點心,吃得盤子都空了,便去叫人重新上些。”
沈青的臉色黑得沒法看。
從韓亦弛走進來的那一刹,心情立馬回到了出府前。
甚至比出府之前還要糟糕。
時淺渡竟是跟韓亦弛一起出來看戲了。
兩人才正兒八經地認識一天啊。
還時兄……
還知道時淺渡喜歡甜食。
好像獨享的“小秘密”被其他人知曉,他不爽,非常不爽。
這個地方,他一秒鐘也不想再待下去,直接轉身離開。
“本官不好這些,就不打擾二位雅興了。”
說罷薄唇一抿,成了一條直線。
時淺渡擔心那幫假扮流民的人對沈青不利,便道:“沈大人,外麵還有人正在尋你,獨自回去恐怕危險,不如我送送大人?”
“嗬,用不著你費心,本官的人,估摸著也該到了。”
沈青往戲樓一層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亂哄哄的人群中,有兩個追殺他的流民已經被府上的侍衛按倒在地,看起來是捉了活的。
隻要審一審,就能知道很多新的消息和情報。
他收回視線,緩聲道:“時小將軍還是莫要辜負了……”眼珠一轉,落到了韓亦弛的臉上,“和世子共處的好時光啊。”
這聲音和語調都很平,明明是個普普通通的陳述句,卻叫人覺得陰陽怪氣到了極點。
韓亦弛沒忍住嘚縮了一下,背脊發涼。
這才是秋天,怎麼突然覺得有些冷?
時淺渡把沈青的眼神語調全都收在眼裡,細細一咂摸,覺得不對勁——
這人生氣,不會是因為不想看到她跟韓亦弛在一塊兒吧?
沈青甩完臉色,撩起衣袍就走。
頭也沒回。
他以為,以時淺渡那沒臉沒皮的性子,應是會追上來再同他講兩句話。
可時淺渡沒有。
直到他上了來接他的馬車,時淺渡都沒跟出來。
他撩開馬車的窗簾,望著燈火通明的戲樓。
橘紅的亮麗顏色隨著馬車的移動,消失在眼前。
“……”
平心而論,時淺渡對他不錯,對他沒有鄙夷和不屑,有時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跟普通人沒什麼不同。
可就算這樣又有什麼用呢。
看戲談天,還不是去找那些名門公子一起。
心裡那些失落,大抵是因為,他以為時淺渡與他人不同,到頭來卻發現,是他貪心了吧。
對他挺好,不過是客套。
救他於危難,不過是碰巧在那戲樓。
馬車緩緩停下。
他眼皮動了動,隔窗望著明月。
輕輕地一扯嘴角,唇畔便帶上了若有似無的好看笑容。
隻是笑意不達眼底,顯出幾分自嘲。
罷了,這樣正好。
那些能夠擾亂他頭腦的情緒,剛好一並消除了吧。
沈青有些疲憊了,下馬車後,直接回了臥房。
他前腳剛落座房間裡,後腳小福子便敲響了他的房門。
“大人,方才有人送了禮……”
“丟到庫房裡去吧。”沈青打斷他的話,“本官累了。”
“是時小將軍差人送來的。”小福子補充了一句,“小的這就放到庫房裡去。”
“慢著。”沈青咳了一聲,眉梢見染上些愉悅,“還是拿進來瞧瞧吧。”
再普通不過的木盒被奉到桌上。
他有點嫌棄,心說,這麼寒磣的破盒子也好意思送。
修長的手指撥開盒子,立刻看到了那個方方正正的小玩具。
是他在馬車上,覺得很合適獻給皇上的那個。
他一怔,繼而扯扯唇角。
臉上分明在笑著,嘴上卻不饒人。
“嘁,他正跟廣陽侯府世子聽戲,哪還能想得起本官,此番送禮必然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本官更應該小心著些,免得著了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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