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白逾明搖搖頭,“我這嗓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個徹底,更不知道還能不能恢複到以前的程度,或許再也不適合唱戲了,現在就把行頭定好……這一套就要少說幾百塊大洋,要是浪費了可惜,實在沒必要。”
他說得有理有據的。
而事實上……
他是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成為全上海的笑柄。
彆管是真的結婚還是一直以情人的狀態在一起,他至少應當“從良”。
而不是一直在戲台子上,讓所有看戲的人都能笑話一句“他就是那位時家大小姐的相好”。
彆的達官顯貴都是來看戲的,而時小姐的情人在台上給他們唱戲……
這說出去多可笑啊。
簡直是要把時小姐的臉麵給丟儘了。
他不舍得讓時小姐這麼好的人承受那些。
時小姐也,不應該承受那些。
至於他的戲……
應該不會影響太久吧。
他從不覺得時小姐真的會一輩子都喜歡他這樣的窮酸戲子。
待過上一兩年,許是到時候想為時小姐著想,他都沒有那個資格了。
想到這兒,他突然很難過。
眼眶微微發酸,浮出薄薄的水霧。
“怎麼就恢複不了,我覺得你肯定能恢複,現在就應該提前準備好。”時淺渡推著他往前走,語氣輕鬆道,“聽戲唱戲我都稍微懂點,但戲服怎麼做我是真的不懂,你去跟老板多聊聊,今天就定下來。”
“可我不想……時小姐!”
白逾明吸了下鼻子,有些著急,語氣加重了一點兒。
“時小姐,我不想買了,您彆破費了成不成?”
花著時小姐的錢,還讓人反過來嘲諷時小姐,這種事……
叫人怎麼能安心?
時淺渡頓住腳步,往回走上幾步,直把人逼到了牆角。
她問:“那你跟我說,來的時候還那麼高興呢,現在怎麼又不想買了?”
白逾明彆開視線。
時小姐看不見,但他總覺得自己在時小姐麵前無所遁形。
他不善撒謊,喉嚨滾了一下,生硬道:“就隻是突然想到嗓子可能恢複不了,怕浪費了而已。”
“真的麼?我怎麼覺得你不是因為這個。”
時淺渡湊近了他。
白逾明簡直是太不會說謊了,不用看他的臉,隻聽聲音就知道他沒說實話。
那語氣生硬又猶豫,想象到他臉上為難的表情,不由覺得有些可愛。
她又往前逼進了一步,語氣不滿:“你說過永遠不會騙我的,現在怎麼還學會撒謊了?”
白逾明哽了哽,一時之間無地自容。
真的希望,時小姐彆再追問他了。
他挺倔的,絞儘腦汁想有理有據地解釋明白,卻不想在他說話之前,便聽耳旁落了一聲歎息。
“笨蛋,我不覺得你往後在戲台上唱戲,有什麼可丟人的。”
他一愣,話噎了回去。
時小姐竟然早知他心中所想。
“所以,你不用因為我而放棄你喜歡的東西。”
時淺渡輕輕扯住白逾明的衣裳,把人拉到自己麵前。
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她說:“往後我每天送你去戲樓,坐在台前聽你的戲,等結束了,再接你一起回家,怎麼樣?”
“……”
白逾明腦海裡浮出那麼個景象,心頭一燙。
眼眶鼻尖都跟著有些發熱。
也不知怎的,突然很想掉眼淚。
身為一個戲子,不論人前有什麼光鮮,背後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苦楚。
前半生的磕磕絆絆,好像總是能在時小姐身邊被撫平了一切。
“您也知道我傻,許我這麼好的未來,我會當真的。”
“唔,當真就對了。”時淺渡聽出他話裡有些鼻音,笑道,“不會是要哭鼻子了吧?”
她伸手,摸了摸白逾明的頭發,又蹭蹭他的臉。
白逾明被人戳穿,覺得害臊。
本想否認掩蓋過去,卻頓住片刻,點了點頭。
“嗯,誰叫您說地太美好了。”
時淺渡“嗤”地輕笑出聲:“你這回倒是實誠。”
竟然還有主動承認自己要哭鼻子的。
白逾明偷偷蹭了蹭眼角,誰會不要麵子啊。
他低聲嘟噥道:“我想著,剛才嘴硬想瞞您本就不好,現在再瞞您,更不合適了。”
“可不是麼,你剛才竟然撒謊騙我,我可是很記仇的。”時淺渡拍拍他的腰,“要是想不惹我生氣,就聽我的話,快去跟老板商量你的行頭去。”
從情理上講,白逾明不太敢相信時淺渡說的那一切。
他不敢信自己能被學識淵博、出身富貴的時小姐永遠地喜歡,不敢信時小姐絲毫不會介意他的身份,更不敢信時小姐口中所說的“以後”。
可那些都是時小姐親口說的啊。
即便知道這些事情有多麼匪夷所思,他也想要努力去相信。
就算是被騙了……
不,時小姐一定不會騙他,頂多是以後後悔了。
或者,不再喜歡他了。
不論如何,他都不後悔自己此時付出過一顆真心,真真切切地期待那虛無縹緲的以後。
他目光柔和繾綣又滿懷期待,落在時淺渡的臉上。
有那麼一瞬,很想學著時小姐之前的樣子,輕輕地親吻上去。
停頓片刻,他收回視線,打消掉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期待。
“好,我去看看,您在這兒坐著稍等我一會兒。”
……
除了定下幾身行頭,時淺渡兩人還買回了一小箱子妝麵需要的東西。
說是提前做準備,但另一方麵,也是讓白逾明摸摸那些熟悉的玩意,開心開心。
四處逛了大半天,回到家裡時,已經是晚上了。
買回來的東西全都放到了時淺渡的房間,兩人先在樓下餐廳用了晚飯。
待晚飯一結束,果不其然,白逾明就滿懷期待地上了樓,抱著匣子坐到了鏡子前麵。
時淺渡現在的情況用不上化妝,所以化妝桌乾乾淨淨,剛好能擺他的東西。
此時還唱不得戲,但手癢了,就是拿著這些化妝的玩意,都覺得很過癮。
很久沒有碰這些,他一樣一樣地拿起來看,興趣盎然。
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那些話本戲文中的故事。
心頭冒出些許期待。
“時小姐,您一直說過上一陣子,就能摘下紗布,慢慢地適應了光亮,睜眼瞧見東西了,不知道大概什麼時候能真的恢複?”
時淺渡聽出言外之意:“這我哪說得準,是有什麼事麼,還特意問了一遍?”
她循聲走到白逾明身邊,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倒也沒什麼大事。”
白逾明有些不好意思,蹭了蹭鼻子。
但還是心心念念地開了口。
“隻是,如果以後可以的話,我想請您幫我上妝,也不知您願不願意。”
時淺渡哪能猜不出他這點小心思來。
她彎腰靠在白逾明身側,笑道:“你們的妝麵太難了,我隻為你描個眉還差不多。”
“這就足夠了。”白逾明沒忍住,傻乎乎地露出很滿足的笑容,“真想立刻換上行頭,給您好好地唱上一段,瞧瞧我這腔調跟身段退步沒有,可惜我嗓子還不行,您也瞧不見。”
離開戲台的時間太遠了。
初一離開時,不習慣得很,而時間久了,感知便變得木訥。
如今重新摸上熟悉的玩意,突然間想念極了。
“我雖是瞧不見,但我——”
時淺渡從身後圈住白逾明的腰,下巴搭上他的肩膀。
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指肚劃過漂亮的眉眼和柔軟的唇,繼而往下,撫過修長的脖頸,落到胸膛之上,有些撩撥的意味(真不是捏他那啥,難道不捏他那啥就不能撩人了嗎我的審核大大我哭了…)。
她輕吻了吻白逾明的耳廓,不正不經地調戲出聲。
“但我可以用手……慢慢地感受你啊。”
白逾明原本放鬆的精神,瞬間緊繃起來。
白淨的耳朵和麵容上,浮出淡淡的粉。
他剛才一心想著上樓來看買回來的東西,卻忘了,從今天晚上開始……
就要宿在時小姐的房間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