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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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淺渡直直地看向何紓言。
他坐在角落裡, 一言不發地隔著人群與她對視。
那眼神隱忍克製,唯有發紅的眼眶出賣了他內心中的痛苦。
她想,他現在就像是個等待被人選擇的棄兒。
那麼的……需要有人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姑娘, 這個人就是個騙子,你看看我這大孫子, 一表人才, 比他強多了!”
“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小姑娘,千萬彆不注意!”
“剛出來就不乾好事, 騙人家還在上學的小姑娘,太不是個東西了!”
耳畔充斥著對何紓言的斥責和對她的勸告。
時淺渡沉默半晌, 轉身走了。
輕輕幾步就消失在了病房門口。
短短兩秒, 在何紓言眼裡像是過了一個世界的慢動作。
他眼睜睜地看著時淺渡在眾人喋喋不休的聲音中轉過身, 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就連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沒有留給他。
期待的光一點點熄滅, 睜大的雙眼裡瞬間蒙上一層水霧。
他發乾的嘴唇蠕動了兩下,瘦長的手指不斷用力, 狠狠地掐在自己腿上。
掐得很疼,卻怎麼也止不住心底的失望。
他明白, 很少有人能抵得住旁人的眼光;
他也明白,時淺渡壓根沒有義務對他有半分好。
甚至她會回來看他,都在意料之外。
可……
他以為她是不同的。
既然現在會離開,之前又為什麼幫他?
為什麼要給他希望呢?
何紓言牽了牽唇角,平靜的麵容上,露出了個略帶苦澀的笑容。
他忍受著病房裡依然喋喋不休的聲音, 翻了個身, 麵衝右手邊的牆壁躺下。
微微曲起雙腿,蜷成一小團。
有失落,但也沒有那麼失落。
他想, 時淺渡是對的,不跟他扯上關係才是最好的選擇。
能在他最需要幫助時幫了他一把,他已經很感激了,又有什麼理由要求人家小姑娘在這種情況下依然為了他了留下?
睫毛扇了扇,閉上雙眼。
有一點點水光從眼角滑落,滲進枕頭裡。
沒有理由啊,沒有。
她理應離開。
何紓言無聲地歎了一下。
他越發覺得倦了。
就這樣吧。
“你們呀,真是的,剛才說的太多了,哪個姑娘家家的好意思被人那麼拆穿啊!我還想讓我孫子跟她認識認識呢,全讓你們給……”老頭碎碎念了好幾句,話鋒突然一轉,“哎呀,姑娘你咋又回來了?”
時淺渡拿著一小遝票據單,無視所有人的聲音和注視,推著輪椅停在何紓言床邊。
之所以推輪椅過來,不是因為何紓言不能走路,而是怕他走得慢被人給圍了。
她敲了敲床側的鐵板:“這兒太聒噪,我把住院費退了,咱們走吧。”
“……”
何紓言全然懵了,側臥在床上怔怔地看她。
他發出微弱低沉的聲音:“你……”
時淺渡唇角翹了翹,彎腰衝他伸出右手。
“我帶您走,老師。”
何紓言心頭重重一跳。
他的目光第二次落到麵前的那隻手掌上。
“謝謝。”
這回,他沒回避時淺渡的善意,而是伸手撐了一把,緩緩地坐上了輪椅。
“你這姑娘,怎麼還不聽勸呢?”
有個熱情的大媽拿著手機遞給時淺渡看,上麵是當年的新聞頁麵。
“你瞧瞧,瞧瞧,是不是這個男的?”
時淺渡能理解,對於不知情的外人來說,何紓言就是個人渣。所謂不知者不罪,她們都是為了她好,即便說幾句難聽的話也是正常的。
她沒說得太過分,隻道:“你們知道小明的奶奶為什麼能活到一百歲嗎?”
病房裡多半人都年紀比較大,沒聽過這個段子,還真安靜下來了。
各個睜著倆眼看她,等待下文。
“因為小明的奶奶不多管閒事。”
撂下最後一句話,時淺渡推動輪椅直接出了病房。
身後安靜兩秒,爆發出一陣嗡嗡的說話聲。
“嘿!這姑娘,不識好人心!”
“還說咱們多管閒事,得,那隨她去吧,彆管她!”
老頭的孫子孫立行直到他們出去,才突然意識到,那個女孩有點眼熟!
時淺渡作為比他小了兩屆的學妹,在校友群裡很有名,時常有人會聊聊以前的學神現在又取得了什麼成績,八卦她有沒有交男朋友、是不是單身到了現在。
他連忙小跑出病房:“時淺渡?”
時淺渡沒回頭,他就趕緊照著背影拍了兩張照片,發到了校友群裡。
【你們看看,這背影像不像時淺渡?】
另一邊,時淺渡帶人坐電梯下了樓。
一出住院部的大樓,陽光沐浴在身上。
所有喧雜都遠離了他們。
隻剩下耀眼的光,和午後的寧靜。
眼前的一切都不在模糊不清。
漸漸地,變得鮮明。
何紓言用低啞的聲音輕輕說:“這樣下去,你也活不到一百歲。”
“嗯?”時淺渡把他推到自己的車旁,開玩笑道,“老師您的意思是,嫌我多管閒事了?”
何紓言的手指稍微用力,捏在書脊上。
他沉悶地“嗯”了一聲,繼而輕笑一聲,也學著時淺渡說了句玩笑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時淺渡聳聳肩膀:“要是真這麼想的,那是挺不知好歹的。”
她幫何紓言打開車門,示意他可以自己坐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輪椅也被工作人員收走。
何紓言沉默了挺長時間,突然說道:“對不起。”
時淺渡一頓:“有什麼可對不起的。”
“我以為你跟那些人一樣討厭我,以為你當時扭頭就走了。”
何紓言狀似不經意地溫聲說完,低頭隨便翻了翻那本《活著》,用以避免尷尬。
他頓了頓,又道:“我誤解了你,抱歉。”
“噢……聽您這話,當時很失望嗎?”
時淺渡視線掃過去。
何紓言對視線很敏感,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縮了點。
他推推眼鏡,掩飾地笑了笑,道:“沒有,我習慣了。”
“真的嗎?”
時淺渡不正經地彎彎唇角,手撐在座椅上,側頭盯著何紓言看。
看他清雋溫和的眉眼和安靜疏離的麵容。
唔,是怪好看的,怪不得讓人惦記。
何紓言點點頭:“嗯,真的。”
他都已經這麼落魄了,怎麼好意思再在學生麵前承認自己當時的失落呢。
“因為時淺渡離開而感到失落”,這種事情一承認,總覺得……
他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再是尊嚴全無苟活於世的人也想要點麵子。
時淺渡彎彎唇角,沒再說身邊,一邊把車開出停車場,一邊從車裡拿出了一塊全新的眼鏡布,遞了過去:“擦擦眼鏡吧。”
“謝謝。”
何紓言接過眼鏡布,垂眸摘下眼鏡,突然發現……
鏡片上,赫然是一小塊乾涸的水痕。
他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
她看到了,對吧?
她也知道他在說謊。
但她什麼都沒說。
謝天謝地,沒有當麵拆穿他拙劣的謊言。
何紓言偷偷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耳朵,快速擦淨鏡片上的汙漬。
“可能是之前看書……”他微微舉了下手裡的書,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對了,還沒有謝謝你閃送過來的書。”
不得不說,除去因為心理陰影而引起的身體反應,何紓言真的是個很得體的人。
講話不疾不徐,進退有度,偶爾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讓人感覺和他講話很舒服,如沐春風。
比起剛出獄時碰上她的那種應激反應,現在顯得輕鬆多了。
時淺渡一打方向盤,車子拐彎上了大路。
“小事而已,老師就彆總說謝謝了。”
漂亮的手指翻動書頁,何紓言看著一頁頁紙張從指尖滑落:“我都這樣了,你還願意幫我……怎麼能連句謝謝都不說呢。”
他抿抿薄唇,接著說道:“不過說實話,我沒想過你還會回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