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神色微動:“什麼?”
身為神明,竟然會被子民這麼認為。
可憐麼?
或許被子民拋棄,深受重傷時,祂是挺可憐的。
但現如今,信徒回來了。
祂力量充盈,深受子民愛戴信仰,還能融入子民的生活,許多人當麵、看著祂的眼睛與祂道謝。
那時的一點點怨念早就被祂拋到了腦後。
祂現在覺得自己很幸福。
“心中隻有子民,從來都隻為了彆人著想,不為自己考慮,活了這麼多年,不曾住的好穿得好,不曾嘗遍人間美味,不曾遊曆過山川大江,就連熱水澡都從沒享受過一次……活著能有什麼意思?”
時淺渡衝祂張開手臂,雙手間好似容納了一切。
“為彆人活著,未免也太悲哀無趣了。”
神明不為所動:“我無需沐浴,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祂的表情一如往常,沒有對私欲的向往。
“能讓子民過得比從前更好,我已經很開心了。”
“……”
時淺渡眯起雙眼,湊到祂耳邊,誘惑道:“真的嗎?”
薄唇一張一合之間,碰到了神明的耳廓。
也是微涼的。
沐浴後的那股香氣離的更近了。
神明搭在腿上的手指,緩緩曲起。
祂垂下眼眸,緩聲答:“是。”
時淺渡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就當我本來就是個自私的人吧,我的情操比不上你。”
她真是第一次碰到“人生的意義在於付出”的類型。
還能說什麼呢?
一時之間,她沒有說話,就靜靜地望著祂。
神明坐在屋頂上,坦蕩地與祂直視片刻後,扭頭看向災後混亂的縣城。
祂身上灑了淡淡的月光,冷清又寂寥。
沒有情緒,亦沒有波動。
目光寧靜而遼遠,好似越過千年。
時淺渡突然想起,神明就是這樣,獨自一個人,守著那座神廟、守著祂的子民,度過無數個孤寂的長夜。
不知為何,她看著神明的側臉,眼角浮出一點兒水光。
她還是覺得祂很悲哀。
即便幫祂度過了劫難,沒有墮落為邪惡的神明……
但祂那漫長的一生,還是那麼淒涼。
或者說,她認為,無儘的生命……
本就是一種悲哀。
她想待祂好一些,想讓這個一生都為彆人而活的神明,得到一些關懷與溫暖。
“哎。”
她用手肘懟了神明一下。
神明回眸,靜靜地看她:“什麼?”
時淺渡勾起唇角,臉上的悲哀一掃而空。
她撫住神明精致的臉龐,重新不正經起來。
“不然,我帶你領略人間之樂吧?”
“……”
神明微微頓住。
“遊山玩水,美食美酒,怎麼樣?”
神明漂亮的眼底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我是神明,瞬息千裡,無論想去哪兒,眨眼間便到了,早已看過無數景色。”
祂伸手,動作輕柔地摸了摸時淺渡的頭發。
跟從前一樣,像是長輩對待小輩,神明對待子民。
“謝謝你總是想著我。”
神明還是那麼溫柔。
淡金色的雙眸沒有情緒,但帶著細碎的光。
那麼誘人。
誘得人很想獨占這樣的溫柔。
對祂好,獨占那份溫柔,看祂毫無感情波動的麵容露出其他情緒,泛起微紅。
時淺渡笑了。
她捉住神明的手,在祂的手背上輕吻了一下。
“神明大人,您還是什麼都不懂。”
神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蜷。
她又吻祂的手背了。
祂說不好自己作何感想,情緒有那麼一瞬的波動。
祂越發覺得奇怪了,不由得再次提起把兩人弄得不歡而散的話題:“你從來都不需要我,不需要神明為你做任何事,又為什麼一直留在我身邊呢?”
記得上次祂說起這事,時淺渡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而這次,時淺渡彎起唇角。
修長的手指穿過祂的指縫,握在手中。
她用半開玩笑的語調在神明耳邊懶洋洋地笑道:“沒準兒……是為了想辦法獨占您呢?”
“……”
神明靜靜與她對視,望著麵前充滿侵略性的黑眸。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兩寸。
祂有一瞬間,好似抓住了什麼,又好似沒有。
祂覺得自己在麵臨一種危險,一種不應應答的誘惑。
對視半晌,神明看向滿目瘡痍的遠方。
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
成功泄洪之後,曾經被大水淹沒的農田房屋全都暴露出來。
無數泥沙堆積在地上,還有數不清的殘骸與雜物。
在水中泡了數日,早就腐朽不堪,惡臭滿地。
加上正值夏日,汙穢滋生,無數蚊蠅嗡嗡作響。
就算沒人願意踏入這裡半步,也不能不加以處理。
畢竟蚊蠅會帶著細菌亂竄,不做處理隻可能讓局麵更加難以控製。
在官府組織人手去清理之前,神明便提前一步,在夜晚用大火進行焚燒,以免病菌蔓延,鬨得瘟疫橫行,死傷更多百姓。
得知自己要深入洪區處理屍首的官兵農工們本來已經絕望,轉眼就聽說早被人焚燒處理,不由得喜從心來,對於口口相傳的神明大人,更是深信不疑。
一連幾日,賑災的官民們過得相對平穩,一切事宜有井有條。
然而沒過多久,平靜突然被打破。
城裡發現了疫病!
先是從難民區的一個窩棚開始。
有個老人高燒不退,開始咳血,不出一天便去世了。
同住的人都以為是老人身體虛弱導致,安逸這麼多天,就沒有注意,也無人上報。
很快,整個窩棚的人全都斷斷續續染了病,這才上報給了官府。
半天一天的時間,足以傳染給許多人。
百姓頓時炸開了鍋,惶恐不安,人人自危。
誰都不敢離誰太近,全以布遮麵,熏艾草,焚燒去世之人的屍首。
城中許多百姓並非難民,一直居住在自己家中。
他們聽聞有了疫病,再也站不住腳,一窩蜂地收拾家中行囊,打算逃出去,到其他縣城避難。
“憑什麼不讓我們出去!疫病是那幫難民帶來的!我們都不是難民!”
“快放我們出去,不然在這兒等死嗎?”
“留我們在城裡對你們又沒什麼好處啊!”
城門口鬨成一片。
疫病不似其他,在這時代如同絕症般嚇人。
這已經不是利益問題,而是生死問題了。
鬨事的百姓比平時凶上數倍,全都如同瘋了一般衝上前去,拚命想要打開城門。
賑災事多,幾位賑災官員們忙得火急火燎的。
短時間內沒人能趕來主持大局,唯有城門口的幾名士兵苦苦守住城門。
“全都停下!”
忽而有人蹬上城牆,拎起鼓槌敲響城門之上的大鼓。
因為疫.情,她麵上依然以白布遮擋,麵對密密麻麻的百姓依然不慌不忙。
“到目前為止,連疫病是如何傳播都無法確認,如果是井水出現了問題,那隻要在這城裡,不管是誰,都難逃疫病,出了城,就相當於把病情傳給臨縣。”她聲音不算厚重,但說得鏗鏘有力,“試問,臨縣的官員聽說這裡的情況,又怎麼可能放大家入城?”
人群寂靜了一會兒,無法反駁。
然而隻靜了幾秒,又重新爆發出不滿。
“那我們總不能在這兒等死吧?!”
“是啊,到現在所有得病的都是那幫難民,我們可是什麼事都沒有!”
“對!我們要出城!必須讓我們出城!!”
恐懼足以讓淳樸的老百姓變成暴民。
有暴脾氣的人拿起鋤頭,直接示威一般砸向守衛城門的士兵。
“打開城門!讓我們出去,我們不想在這兒等死!”
“你錦衣玉食,是富家公子哥,又怎麼可能懂我們的感受?”
憤怒的農民將手中的短斧猛地朝城牆上擲去。
小縣城的城門低矮,不偏不倚,利刃正好砸向牆上那人!
她身邊一向有護衛跟隨左右,這次情急,是個例外。
飛斧眨眼間就砍到眼前,她瞳孔猛縮,連忙往旁邊躲閃。
腦袋輕輕地撞到了身邊之人的肩膀。
同時,旁人有禮地輕扶了下她的肩膀,幫她站穩。
她不由得一愣,抬頭看向對方淡漠的麵容。
神明不知何時出現在城牆之上,伸手便穩穩地抓住了短斧的手柄。
祂看起來纖瘦,實則神力無窮,速度又快又準。
祂收起這柄斧頭,偏頭禮貌地招呼了一聲。
幾次碰麵,依然沒有拆穿對方的性彆。
“任少爺。”
“啊,是公子來了!”
“求神明大人帶我們出去吧,求您了!”
“我們不想死啊,神明大人!”
“大家稍安勿躁,請聽我說。”
神明嗓音清冽,似能穿透紛亂嘈雜的說話聲,傳到所有人的耳朵裡。
祂話音落下,人們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雖然還有低聲的竊竊私語,卻不再大聲喊叫了。
百姓對於官府的信任,竟然還不如“神明”。
“任少爺”的目光有些複雜,還冒出些玩味。
她掃過神明骨節分明的手指,又瞥瞥那柄幾斤重的斧頭。
斧頭那麼快的速度,眨眼就到她眼前了,可見力量之大。
這人看起來像個羸弱的讀書人,想不到這麼厲害嘛。
“我知道大家恐懼慌亂,坐立不安,一是知道疫病難治,二是清楚這位任少爺所說的句句屬實,即便出了城門,也不會被臨縣接納,這才惶恐。”
神明話音還未落下,人們的聲音提高了不少。
“那公子您說,這可怎麼辦啊?”
“要麼留下要麼走,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諸位這些天來誠心信仰神明,想必神明定不會棄大家於不顧,請大家相信我,即便是疫病,我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配置出可以緩解症狀的藥方,讓所有人度過難關。”
神明邊說邊催動神力,推開了遮住太陽的層層白雲。
金燦燦的陽光隨之灑落,照在每個人的身上。
這從心理上,讓人們陰鬱沉悶的心情豁然開朗。
“公子好像很擅長藥理,這兩天還幫我家鄰居醫好了病症。”
“我閨女前天發熱,用了公子的藥就好了!”
“真的嗎?這可是疫病,跟平時的風寒不一樣的啊……”
百姓之間低聲交流,麵對未知,惶惶而無助。
布滿血絲的葷黃眼球裡儘是不安,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殿下,殿下!”
大家還沒得出結論,就見從京城調來賑災的呂大人急急匆匆地穿過人群跑了過來。
他剛才聽人說了事情經過,差點嚇得魂兒都沒了!
再也不敢耽擱半分,放下手裡的事就連忙往城門趕,也顧不得殿下的吩咐了,直接把殿下的身份在眾人麵前挑明出來。
百姓全都愣住。
殿下?
不是隻有皇親貴胄才會被這麼稱呼嗎?
難道公子……實際上是為皇子?
呂大人跑上城牆,停下來時直喘氣。
他停在“任少爺”麵前,雙手交握,行了個大禮。
“公主殿下,賑災之中難免混亂疏忽,剛才的情況那麼危機,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下官可怎麼向聖上交代啊!”
……公主?!
本以為是個瘦弱的紈絝子弟,誰想到竟是公主?
身為公主,又怎麼會隨意來到災區?
方才往上丟斧頭的人差點嚇昏過去,當即跪倒在地。
“草民該死,草民該死!”
其他人見狀,也連忙跪地行禮。
“拜見公主殿下!”
“不必行禮,都起來吧。”
公主白了呂大人一眼,心裡直道古板。
皇兄就能為賑災事宜四處奔走,她為什麼就不行?
還是她跟侍女換了衣裝,又扮做男子姿態,才成功出了京城,追上呂大人的馬車。
一通連騙帶威脅,這才來到災區,能儘些微薄之力。
“既然被呂大人拆穿,那本宮就不必隱瞞什麼了。”她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如鄉親們所見,本宮是聖上親封的和安公主,疫病期間,城門隻進不出,本宮也不會離開,與大家共同進退!”
皇親國戚的分量,又與官員的分量不同了。
此言一出,百姓們一掃之前的不安,臉上露出喜色。
有公主在,朝廷就更不可能放棄他們了!
除了呂大人心臟在顫,有苦難言,其他人全都沉浸在一股莫名的安心中。
神明則向公主微一欠身:“殿下,如此我便先行離開了。”
祂不多做停留,說完就轉身走下城樓,沒有一丁點兒留戀的意思。
和安公主揚聲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竟然還這樣大膽?”
都不等她回應,轉身就走,真是膽大包天的家夥。
神明的腳步並未停頓,回頭,頷首致意。
於祂而言,無論皇族還是官員,不過都是子民罷了。
保持最平常的禮數即可。
祂無視了身後公主的目光,來到時淺渡身邊。
過去那些天,祂隻能感覺到她開心與否,她的情緒卻從未強烈到能叫祂聽見。
而此時,祂突然聽見了一道近在咫尺的不爽的心聲——
【真行啊,公主都對祂感興趣。】
“……?”
神明一愣,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發什麼呆呢?”時淺渡用手在祂麵前晃了晃,“走吧,回官府了。”
連看祂都不多看,雙臂抱胸轉身就走。
她的腳程很快,這會兒更快,一言不發地穿過幾條大道。
彎彎繞繞地沒多久,就回到了他們所住的官府。
她不走正門,直接從圍牆處翻進了府中。
果然是生氣了吧?
神明雙手攏在袖中,跟上時淺渡的腳步,一直以半步之差跟在她的斜後方。
祂可以不解釋,也沒必要解釋。
但祂還是在進了官府,人員稀少的時候說了一句。
“公主隻是見我無禮,才說我一句罷了。”
“唔,公主怎麼看你都無所謂。”時淺渡走進房間,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嗓子,杯子舉起時遮住了眼底的不悅,“要是看上你了,不是正好麼?當了駙馬,想辦法在全國範圍內推廣信仰,興許沒多久就成了國教了呢,豈不是世世代代都能有無限的神力了?再也不用為神力發愁,永遠能保護子民,多好啊。”
【還不美死祂。】
神明耳中與心中同時聽到兩個聲音。
祂聽出話裡的陰陽,被逗得想笑。
實力強悍又通曉事理的女孩,本質上竟然這樣幼稚又可愛。
真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有時比白露還稚氣。
祂有些學壞了,故意用淡漠的口吻說:“你說得確實很有道理。”
下一秒,就有眼刀掃射到祂的身上。
時淺渡挑起眉頭:“很好。”
漆黑的鳳眸眯起,目光顯得越來越不善了。
神明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儘管祂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心間泛起愉悅感。
跟信徒回歸一樣,讓人心情很好。
祂繼續淡聲開口:“玩笑話罷了,我怎麼可能會與子民成婚呢?”
神明以為,這樣說完,時淺渡會消氣。
不想,卻聽得她“噢”了一聲。
時淺渡邁開腳步,直逼到神明麵前。
她第一次這樣親昵而曖昧地圈住祂的腰,將高潔的神明鎖入懷抱。
富有侵略性的動作與矜貴冷然的麵容搭配在一起,像是褻瀆。
上次在屋頂上時,祂避而不答,她也沒有多追究。
她想,徐徐圖之,沒什麼可著急的。
但她突然有些生氣,不想再等了。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不擇手段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嘛。
既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那就直接動手才對。
磨磨唧唧有什麼意思?
儘管神明太善良溫柔了,讓她不忍心下手,甚至生氣都不太忍心。
可換個角度想一想,強迫她高潔大愛的神明,不是也……格外有意思麼。
神明大人啊。
你究竟願意為了子民,做到什麼地步呢?
真的能夠容忍接下來的一切嗎?
“神明大人。”
她把神明逼到床邊,膝蓋一提便跪了上去。
手指從臉頰往下滑落,隔著衣裳,抵在胸膛之前,能感受到強勁的心跳。
原來,神明也是有心跳的啊。
“您是神明,理應傾聽子民的渴望。”
她俯身下去,鼻尖輕輕拂過祂的。
氣息交織在一起,薄唇觸碰到神明的下顎與脖頸。
她捉住神明的手腕,不輕不重地按在頭頂之上。
“稍微滿足一下子民的欲望,您不會拒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