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光芒在偌大的廣場上炸開,席卷了數公裡之內的所有地方,像是狂暴的龍卷風。
黑金消散之時,天空湛藍,空氣淨透,好似一切都恢複了安寧。
她抬手,輕輕托住了談若的背脊。
“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主神此時已經燈枯油儘,幾乎抬不起一根手指了。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時淺渡,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小世界裡的任務目標能有碾壓他的實力。
小世界裡的雜碎,不過就是豬玀罷了,根本沒法跟他們主世界的人相比啊!
他此前從來不曾真的把小世界的人放在眼裡過。
他們才是整個世界的主宰。
從出生開始,就高於小世界裡的萬千眾生。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談若死死揪住時淺渡衣角的手指一點點地鬆開了。
他掃過主神的表情,扯動了下嘴角。
“你真是直到現在,都沒有半點悔意啊……”
“嗬……”
主神笑了一聲,血泡從口中噴濺。
他冷聲說:“我做了應該做的事,為什麼要後悔?就算後悔,也是後悔當初沒直接讓你死!”
漆黑的長刃猛地刺入了瀕死男人的胸膛。
談若的胸膛起伏幾次。
他勾勾唇角,糾正道:“把我帶到世上的是母親,不是你。”
殷紅粘稠的血液從男人的嘴角流出。
他的喉嚨滾了一下,嗓音沙啞:“你這逆子,背負著罪惡活著吧……”
虛弱沙啞的聲音逐漸掐滅了。
直至死亡來臨,那雙眼睛都死死盯著談若。
隻有憤怒,沒有悔過。
談若的嘴唇輕輕地抖動。
他始終不明白,權力與永恒就那麼誘人麼?
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手臂揮動,長刀又一次落下,鋒利的刀刃瞬間變將皮肉撥開,血花飛濺。
有銀白的光流從屍體中流散而出,奔向無垠的天空。
真以為提供了一點兒基因就能被稱為父親了麼?
不,永遠不可能。
主神於他而言隻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而已。
他為母親,也為自己的苦難複仇了。
從今天開始,他對得起母親,也對得起他自己。
至於罪孽?
嗬,他會永遠抱著複仇成功的快樂與欣喜,好好地活著。
“所以說……那個預言究竟說了些什麼啊?”
時淺渡扶住了談若緊握到顫抖的手,稍微用力,把刀從他手裡拿走。
她一如既往地認真擦拭刀身,問:“他已經死了,可以說了吧?”
“你說那個可笑的預言啊。”
談若從自己的世界中回過神來,側頭看向時淺渡。
他臉上沾著飛濺的血漬,紅潤的嘴唇嘲弄地彎成漂亮的弧度。
緊抿了許久的嘴唇終於懈了力道。
他整個人鬆弛了下來,精神也不再緊繃。
在他看來,那就是個笑話。
“他在我出生時,說自己因為全知全能的能力,預感到了未來。”
“那時,我母親正抱著我笑得眼裡都是淚花。”
“而他冷著臉,毫不猶豫地說,這個孩子必須死。”
說到“死”字時,他無聲地笑了一下。
腦海中,百年以前的記憶與五分鐘前主神的表情重疊在了一起。
不論什麼時候,這個人從來不希望他活著。
“至於具體內容……”
“他預言到,自己的孩子會在一個女人的幫助下,奪了他的主神之位。”
“母親選擇保全我,在死前讓他以咒法起誓,不能傷我性命。”
說到最荒謬之時,談若柔柔地笑得愈發燦爛了。
他用雙手輕輕地鼓了鼓掌,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中異常明顯。
“主神全知全能,果然應驗了。”
“……”
時淺渡咋舌,因為太過諷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她覺得這荒謬可笑,又覺得兒戲。
處心積慮,對妻兒如此狠心,就是因為這個?
“他以為我那時年紀小,不會記得剛出生時的經曆,就把我驅逐到了時管局。可我從小就會調取記憶跟畫麵,我從懂事時開始,就知道是父親為了權勢,趁母親產後虛弱時,逼死了她。”
談若說著,扭頭看向時淺渡。
他說:“那畫麵在我頭腦裡重複了不下萬次。”
他不懂事時,畫麵在重複;
他懂事後,重複的更頻繁了。
他忘不了那一幕。
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午夜夢回,一次又一次地夢到親生父親對著剛出生的自己說,他必須死。
一次又一次地夢到母親為他求情,然後自殺而亡。
就死在他的麵前。
那是逃不掉的夢魘,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才利用時間,成功磨滅了那麼一點兒。
他無數次想,如果當時母親選擇讓他去死就好了,他就不用那麼痛苦地活著了。
可他又覺得這樣不好。
如果是他死了,母親必定也難以承受,餘生都痛苦萬分。
這種痛苦太難捱了。
還是他受著吧。
“我啊,從出生開始就是個悲劇。”
“我隻知道什麼是恨。”
瘦削的男人帶著淺淡柔和的笑意,與時淺渡對視了。
他的眼眶是紅的,漂亮的桃花眼蒙著薄霧,有一種脆弱的破碎感。
“我每天靠恨意才能支撐著自己活下去。”
時淺渡被他瞧得心下軟了一點兒。
那麼小的孩子,就意識到了殘酷的真相,這本身就很殘酷。
何況他還能一次次地回看到當時的情景。
對一個幼小的心靈來說,傷害之大可以想象。
她伸手,輕輕地摟在了談若的頭上。
然而在她揚頭動作的同時,男人垂首,輕輕地吻在了她的鼻尖上。
“直到我遇見了你。”
他輕柔地歎。
嗓音纏綿,埋藏著深重的依賴。
是的,直到遇見了時淺渡,他的生活終於有了改變。
生命裡,不隻有恨了。
他有了“恨”以外的其他期盼與念想。
他想見她。
想被他毫無隔閡地、溫柔地捋捋頭發,摸摸腦袋,擦掉臉上的臟汙,就算——
那是在提前為他殮屍。
他那時,是有點兒著魔了。
他心中都明白。
但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
前麵數十年時光,他用恨支撐著每日的生活。
後麵的二十餘年,則讓他體會到了全然不同的煎熬。
而現在,他等到了一切的結束,和全新的開始。
他等到了時淺渡站在他的身邊。
等到了她保護他,將他輕輕地攬在懷裡。
未來也一定能等到獨占她全部溫柔的那一天。
讓她隻有他。
談若低垂著眼眸,繾綣的目光就跟能拉出絲來似的,一寸一寸地掃過眼前人的麵容。
桃花眼朦朦朧朧,似醉非醉,摻雜著病懨懨的依戀。
這些天的接觸,讓那些遙遠的回憶與感受鮮活了起來。
時淺渡比他記憶中的更溫柔,也更喜歡逗弄人了。
她總是能輕而易舉地以最簡單不過的動作和話語讓他呼吸緊促,又或是心中驚惶,七上八下卻又……甘之如飴。
他對自己說,一切苦難都是為了今日。
恨意消散,隻餘下對她的渴求。
就像此時此刻,他的視線落在那對薄薄的唇上。
心間蠢蠢欲動。
他想得到她的親吻。
想得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