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一個衝動,就把自己低劣的心思暴露出來。
他怕她離開。
此時此刻也一樣害怕。
“師父嗬斥你,那是想要好好教導你,難道不應該麼?”
“應該,怎麼不應該。”
時淺渡的手掌落在男人的腦袋上,又漸漸地往脖頸間滑了一點兒,淘氣地捏了捏。
她懶洋洋地笑道:“隻是嘛,如果訓斥我的人不是您,墳頭草都有兩尺高了。”
“又胡說。”談若低斥,話風一轉,“這麼說來,師父對你倒是特彆的了。”
時淺渡垂眼,看著男人柔和淡然的麵容。
她笑:“師父當然是特彆的了。”
談若心頭一跳,喉結滾了又滾。
他手指穿過時淺渡的指縫,十指相握。
時淺渡的視線從男人的臉龐轉移到手上。
她瞧見,師父白如美玉的手指不過磨搓那麼幾下,指節就蹭得泛了紅。
特彆好看。
這個看著她長大,知曉她一切過往,教習她劍術與仙法的男人啊……
瘦削到能被她毫不費力地就攬在懷裡了。
她從來不服管教也不認道理,卻也是濡慕敬仰他的。
男人告訴她無數道理,什麼仁義道德、忠孝節義、大愛無疆。
她一直都覺得很是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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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若在一陣不大不小的吵鬨中醒來。
“上仙不會見你們的,請你們儘快離開吧。”
“笑話!還上仙?他此時不就是個柔弱的廢人麼?”
“我妖蛇一族的首領還配不上他嗎!”
談若快速捕捉到了“妖蛇”二字。
妖蛇一族當今首領,應是四百年前的妖蛇公主。
那位公主仰慕於他,曾在仙與妖兩族交好之時,命人前來提親。
那時,他雖還不認識渡兒,但心中隻有正道與蒼生,不曾想過兒女情長,就直言拒絕了。
聽說公主十分受傷,妖蛇一族也覺得有失顏麵。
談若打理好衣裳,走出房間。
他輕聲說:“你們是來尋我的吧,不要為難他。”
“你就是談若?”
身材曲線極佳的美女蛇妖微微挑起眉梢,上下打量了幾眼。
她頗為嫌棄地撇撇唇:“如此瘦弱,又失了修為,怎能配得上我蛇族首領?”
“是配不上。”旁邊的男妖認同,“不過既是入贅,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首領以後不喜歡了,就直接殺掉便是,倒也省事。”
“入贅?”
侍奉的小仙驚訝地歎聲。
怎能讓失去修為的上仙獨自一人去入贅妖族?
先不說有多危險,這分明就是侮辱!
他大聲質問:“此事你們可問過上君?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
“我們自然是先去拜會上君,才會來到這裡尋人,這點基礎的禮節我們還是懂得的。不瞞你們說,就是上君說,隻要本人同意,他就不會多加乾涉。”
男妖身上的妖力排山倒海一般壓向小仙,頓時就讓他跪地不起。
他冷哼一聲:“一個嘍囉,哪那麼多廢話。”
“勸你直接跟我們走,與其留在這兒叫人嘲諷唏噓,還不如乖乖入贅,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往後衣食無憂。”女妖也跟著開口,“首領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你隻要伺候的好,必定不會虧待於你。”
談若上前,扶了小仙一把。
什麼有無感情的,此舉不過就是羞辱與報複罷了。
他心知肚明,卻從不動氣,嗓音依然平靜柔和。
“我有徒弟日日陪伴,不僅衣食無憂,且從來沒人敢嘲弄我半分。”他頓了頓,紅唇勾勒出漂亮的弧度,“若是不想受傷,就收起你們的侮辱,趕快離開。”
說罷,他不多停留,轉身便要回到屋中。
反正有結界,他們傷不倒他。
“嗬,你就那麼忍心,耽誤你徒弟一輩子嗎?”
一句輕飄飄的話,將談若的腳步狠狠釘在了地上。
他走不動了,身子微微僵硬。
“你現在對時淺渡來說就是個累贅,她要幫你收拾殘局,要保護你,還要照顧你,這有多累人你知道嗎?你又能保證,她能這樣照顧你多久呢?”
“她若有了戀人,你又該怎麼辦?等著被她從這兒趕出門,還是自行乖乖滾蛋?”
呼吸隨著一句句十分現實的話語變得粗重。
不算寬厚的胸膛起起伏伏。
血液好似凝結在一起了。
他身上愈發冰涼。
談若沉默幾秒,轉身:“渡兒不會拋下我的。”
他說得還是那麼溫柔沉靜。
“哈,你這未免太自信了吧?”蛇妖張揚地笑道,“你不會還不知道,天帝之子中意時淺渡,神族聘禮已經到了你們上君那兒吧?”
桃花眼無聲地睜大一圈。
談若發怔。
他雙腿一軟,險些沒能站穩。
人類可曆經磨難修煉成仙,可仙族卻與神族有著不可跨越的差距。
就是修煉千百萬年,仙也永遠無法修煉成神。
唯有經由神族的允許,仙族才能受封成神,移居九天之上。
能與神族成親就是得到了認可,可以直接飛升成神。
以時淺渡的資質,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是成為上神都不在話下。
更何況,中意她的是天帝之子。
那她八成就會是未來的天後。
嗬……
談若眼眶一熱。
心中有什麼轟然倒塌了。
他們真的越來越遠了。
她無限地成長,而他則無限地墜落。
他勾了勾唇角,笑容更加柔和:“她收了?”
什麼幫他煉製丹藥。
怕不是去看那些聘禮了?
男女兩隻蛇妖相互看了一眼,異口同聲道:“不然呢,留下來叫你耽誤她麼?”
“……”
談若扯了扯唇角。
他耽誤渡兒。
是,他就是因為私心,才一遍遍地跟她說,他隻剩下她了。
就是因為私心,才會時常故意惹她憐惜。
就是因為私心,才會無數次若有似無地撩撥勾引。
他隻是希望她也愛他。
他有什麼錯呢?
要是一切都能沒有顧慮地隨口說出來就好了。
可他怕渡兒覺得他惡心,對他失望,覺得他是個道貌岸然的混賬。
他想親近,又不敢。
他時常覺得痛苦,卻安慰自己,能得到她的陪伴已經很幸福了。
“哪兒來的妖孽敢趁我去取丹藥,跑來打擾我師父休息?”
在兩隻蛇妖打算強破結界時,時淺渡憑空出現在院落之外。
雙腳落地,驟風四起,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她右手搭在腰間的長刀上,輕笑道:“我倒數三個數,如果還不滾蛋,就不要怪我不客氣,改日踏平了你們蛇妖的老巢。”
“三、二……”
“一。”
話音還未落下,漆黑的長刀就已經出鞘。
劍氣四溢,瞬間斬斷了一人身上的堅硬鱗片!
鮮血不要命地噴湧而出,黑色的鱗片在空中散落,沾著鮮血落到泥土裡。
兩隻蛇妖紛紛瞪大了雙眼,疾退十餘米之遠。
他們的修為已經是同族中的佼佼者了,鱗片幾乎堅不可摧。
可眼前這人……!
說她能橫掃六界,恐怕不是玩笑。
時淺渡甩刀,血液隨之被甩在地上。
她眯起鳳眸:“滾。”
蛇妖再不敢多言,攙扶著傷者,快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師父,我剛才……”很酷吧?
時淺渡扭頭一看,發現師父早已不見身影。
她收好刀,快步走進房間。
談若已經回到床上休息,蓋好了軟被。
一如既往的,他眉目溫柔卻恬淡,一頭如瀑的漆黑長發散落在身後,身姿翩然。
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指間捧著一本書,有發絲輕輕掃在紙上,發出微響。
師父還是那麼好看。
時淺渡舔舔唇。
她坐到床邊,大咧咧地說道:“還以為師父會看完我的英姿再同我一起進來呢。”
“師父已經沒了修為,不想再想起傷心事。”
談若對答如流,似是從未被什麼聘禮打亂過思緒。
“好吧,倒是我忽略了師父的感受。”時淺渡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瓶子,遞到男人手中,“師父,這是用那上古靈草煉成的丹藥,您用了定能填補虧空,不再整日身子冰涼虛弱。”
談若掀起薄薄的眼皮。
目光落在瓶子上。
他最初以為,渡兒為他尋上古靈草製藥,隻是因為心疼他。
現在看來……怕不是為了離開他前往神族?
心臟被人揪得生疼。
無數壓抑的苦楚與愛戀在胸腔之中反複衝撞。
他險些沒能忍住,抓著她的肩膀質問。
真想聲嘶力竭地告訴她,她的師父,她眼前這個淪為廢人的男人,他喜歡她許久了,他日思夜想晝夜不眠,滿心的歡喜與痛苦全是因為她……
好在理智尚存,談若抿抿嘴唇,壓製住了那些衝動。
他把書冊扣在床上,但沒有立刻接過瓶子。
“等師父的身體好一些了,你是不是要離開這兒了?”
“您這是聽誰說的。”
時淺渡好笑地往男人身邊坐了坐,自然而然地牽住他的手。
“我說過,我不會離開您的,師父。”
她打開了小瓶子,不由得調侃兩句:“快吃了吧,師父怎麼變得跟我小時候吃藥似的,還需要彆人一遍遍地哄著吃啊?”
談若接過瓶子,蓋好蓋子,放到了枕頭旁邊。
他明白,作為師父,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個師父……
都不願意成為徒弟的累贅。
所有師父都會希望徒弟離開仙界,移居九天之上。
隻有他不一樣。
他自私。
他想獨占她,他想得到她的喜歡。
他不想離開她。
“事情不是已經傳遍了麼,你會住到九重天上去,往後便成神了。”
談若抑製住自己的瘋魔,平靜地說出喑啞的話語。
他勾起紅潤的唇,柔聲笑道:“恭喜你,師父替你高興。”
被她救起來時蒼白到失了血色的嘴唇,如今已經這般紅潤了啊。
時淺渡注視著他張張合合的嘴唇。
半晌,往上移去。
隻見瘦削虛弱的男人笑容溫柔,好似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漂亮的桃花眼中擒著些許落寞與不舍。
好一副一心為了徒弟的好師父形象啊。
如果忽略了他眼尾那抹叫人心神蕩漾的淺淺紅暈……
恐怕真會讓人覺得他隻是一個好師父。
這段時日中,與自家師父親親密密地早晚相陪,她若是再看不出來師父什麼時候真心、什麼時候假意,那她未免也太無能了。
但即便知道這幅姿態是裝出來的,就是為了讓她心疼與不舍……
她還是沒能控製住心緒,心頭一陣酸澀。
特彆想手臂一伸,把人死死地撈進自己的懷裡。
見她一直沒說話,談若又問:“你……可是真的喜歡那人?”
他看起來在問所有師長都應該問的問題。
“師父既然已經祝福我了,還問這個做什麼。”
“……”
談若頓了頓,眉目柔軟地垂下眼皮。
遮擋住了眼底的妒意與痛苦。
他溫聲笑了笑:“從小師父就教你一心為了天下蒼生,也從未見你對誰動情,突然聽說此事,難免覺得驚訝,若是你不懂得什麼是七情六欲,便草草地與人成婚,師父怕你會吃虧。”
“我懂啊,當然懂了。”
時淺渡瞧著男人的側臉,細細觀察他的表情。
談若紅唇緊抿,臉頰輕輕抽動一下。
如同叫人硬生生撕裂了心臟一般,疼得難以忍受。
過去再多次受傷,也從未如此難受過。
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是謫仙一般的人。
乾淨,溫柔,心中隻有大愛。
而此時,隱去心底一切汙糟的黑色膿液,勾勒起唇角,露出姣好的笑容。
他目光清澈,向她展露出一種柔和到極致的天真之感。
“你倒是比師父強多了,師父從未有過情愛,不懂那些。”
“……”
對於師父在說假話這件事,時淺渡心知肚明。
她這段時間,一直心知肚明。
可叫她無奈的是,她每次定會被蠱惑。
與那雙深埋了癡纏欲念,表麵卻純淨無暇、溫柔至極的桃花眼對視,她的喉嚨輕微滾動,視線一顫,掃過男人殷紅豐潤的嘴唇。
她伸手,輕車熟路地纏上男人的細腰,把人擁進懷裡。
稍稍往前用力,就與之一起倒在了床褥上。
薄薄的唇貼上他的耳廓,拂出溫熱的呼吸。
她啞聲笑道:“師父不懂的話……隻能讓我來教教您了。”
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喜,讓談若心臟狂跳。
壓抑地上百年的情緒幾乎噴薄而出。
他是有意勾引渡兒,隻是沒想到,她真的這麼容易就上鉤了。
更沒想到,她這麼主動。
他簡直興奮到戰栗。
手掌摸索著攀上了她的腰。
“渡兒……”
“師父。”時淺渡打斷他的低喃,“您是不是很希望我像剛才那麼說啊?”
身上的血液霎時涼了個透徹。
談若清醒了。
慌亂衝上頭腦,他連忙推在時淺渡的肩膀上。
這太突然了。
恐懼襲來,逼得他頭皮發麻。
混亂中,竟是連一句辯解的話都不知該如何說起。
莫非,她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早就知道他對她有非分之想,所以才在離開前拆穿了他的偽裝?
他不知道渡兒會怎麼看待他。
他不敢去想結果。
他怕自己會徹底失去她。
他,絕不能失去她。
即便被她惡心,被她厭惡,被她鄙夷……
他也不能失去她。
他想要得到她。
如果不能得到她的喜歡,就得到她的擁抱與親吻。
極其短暫的慌亂過後,談若笑了。
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中氤氳著水霧,紅潤的嘴唇勾勒出詭異的弧度。
與平日無異的柔和笑容卻帶著一種莫名的瘋狂。
終於不再掩飾了。
他嗓音低柔濕軟,重複她的話:“師父不懂情愛,渡兒教教師父?”
真是狡猾,不承認也不否認,還反過來勾她一番。
時淺渡扯動唇角:“我真是被師父心懷大愛的外表和維持了上千年的美譽給騙了。”
“要不是這些天與師父朝夕相處……我還看不出,師父早就有了那樣的心思呢。”她俯身,薄唇一張一合,蹭在男人的脖頸上,“怎麼,師父還需要我教您什麼是七情六欲麼?”
溫熱的唇蹭在頸間,談若不自覺地輕顫。
他幻想過太多次這樣的畫麵了。
兩人混亂的擁在一起,氣氛微妙而有一絲旖旎。
讓人不知道下一秒是無情的嘲弄,還是纏綿的親吻。
“怎麼不需要?”他揚頭,嗓音婉轉,“師父隻要你教。”
“……”
時淺渡呼吸微滯。
她輕而易舉地抓住男人抵在兩人之間的手臂。
稍一用力,就按在了他頭頂上。
談若此時比普通人類還要虛弱,哪裡受得住她用力。
手腕被狠狠掐住,桎梏在頭頂,疼得厲害。
他好看的眉頭蹙起,忍不住輕哼一聲。
“渡兒,你輕點兒。”
說話間,他還不忘用紅撲撲的桃花眼睨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