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她讓他死,陸蘇北都不會猶豫半分。
記憶中的臉與眼前的重合在一起。
她心中頗為感慨。
但她明白陸蘇北會改變是必然的。
任誰經曆了同他一樣的遭遇,不被逼瘋或是逼死已經難得了。
他還能憑著堅韌的毅力和無儘的恨意走到今天……
實在是很不容易。
時淺渡沒親眼見過他那些悲哀而充滿痛苦的過去,但隻需想想,就能知道他經曆過什麼樣的折磨與□□,就能明白他心中的屈辱與仇恨。
這還隻是心理上的痛苦,被那麼□□,在身體上也必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損害。
再加上那些跪罰與鞭笞、受凍挨餓、征戰留下的傷痕……
可想而知,他的身體差到了什麼地步,需要長期忍受著什麼樣的痛苦。
她無聲地歎了一下,問:“陛下是哪裡最容易疼痛,不然我給您看看?”
陸蘇北淡淡道:“腿疼。”
他靠在軟枕上,等著時淺渡上前。
那些舊國的王公貴族們,早就被一聲令下殺個乾淨了。
這麼算來,時淺渡是最後一個活著的舊王族。
也不知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的少國主殿下,為了達成她的目的……
能不能做到降貴紆尊,恭恭敬敬地把他伺候好了。
他啊,隻是奴隸出身。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些身世顯赫的貴族們是怎麼把他罵得豬狗不如的。
在那些人眼裡,他就算登上帝位,也隻是一個該死的螻蟻。
回想起過去種種,他無聲地牽扯一下唇角。
笑容跟他手指的溫度一樣涼薄。
時淺渡倒沒想那麼多。
她心裡沒什麼等級觀念,從不覺得奴隸天生低人一等。
更何況,陸蘇北是她的人,她有感情。
瞧見他難受,她也不會高興。
她撩起厚實的軟被,自來熟地直接坐在床上。
縱使陸蘇北不是循規蹈矩的人,也是微微一怔。
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坐上他的龍床的,時淺渡還是頭一份。
真把皇宮當成自己家了?
看來“假死”流離失所這麼多年,還是沒能改掉那高高在上的習性啊。
他沒說什麼,譏誚地看她動作。
時淺渡則動手,把他的褲腿撥到了膝蓋以上。
她看到,男人的膝蓋腫脹的厲害。
手指輕按上去,浮腫的皮肉就會陷下一個小坑。
她突然就想到,自己過去看到過,陸蘇北跪得青紫發黑的膝蓋。
那時一定都跪得麻木了,不歇上幾天都很難站起來走路。
此後數年,他不知又被迫長跪不起了多少次,膝蓋反反複複受了多少傷。
這得多難受啊。
她心下一軟,有些酸疼。
“很疼吧。”
“……”
陸蘇北看著眼前的女人把手緩緩撫在自己的膝蓋上。
她動作很溫柔,比為他看病的太醫動作都要輕。
他竟是在時淺渡的臉上看到了憐惜。
好像她真的是在心疼他。
要知道,呈國可是他揭竿而起後,第一個消滅的國家。
嗬,呈國的少國主殿下對他憐惜?
真是天方夜譚。
他臉上閃過玩味,譏笑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做戲。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的演技真是不錯。
竟然連他都察覺不出虛假。
但若說這一切不是虛情假意,誰信?
反正他是不會相信的。
他冷漠地瞧著時淺渡,淡聲道:“孤早就習慣了。”
“怎麼可能習慣。”時淺渡白他一眼,“要是能習慣,陛下豈不是早就能輕易睡著了?”
“……”
哈,時淺渡竟然衝他翻白眼?
真是個膽大妄為的家夥。
陸蘇北覺得,這位少國主殿下的性格跟傳聞中所說的驕縱張揚有些相似,但又不全相似,倒是比他以為的要有趣一些。
他自詡很會看人,可他到現在為止,還看不出時淺渡的真實用意。
究竟是……為什麼做這一切呢?
他神色莫名地注視了時淺渡半晌。
看著時淺渡把手搓熱,輕輕地覆蓋在他冰涼地膝蓋上。
觸感溫熱而柔軟。
他不自覺的有些走神。
不知是僅過了須臾還是過了一時半刻,他忽而回神,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沉重酸痛的身體輕盈了不少。
那些每時每刻都逼得他煩躁無比的痛感竟是……
消退了大半?
雖然還能感覺到酸澀,但程度很是輕微。
時淺渡這藥效當真是神奇。
他實在是太久沒有體會過身體輕盈的感覺了。
結鬱已久的心情頓時大好。
陸蘇北微斂的眉頭舒展開了,探究的目光也一並收回。
他心中思忖,還是留著時淺渡一條性命吧。
至少,在弄清楚這藥的方子之前,先把人留在宮中,繞她不死。
他沒有多想,躺下,蓋上了被子。
時淺渡問:“陛下,可是藥效開始起作用了?”
“閉嘴。”
陸蘇北眉宇間門閃過陰翳。
身上難得舒服一回,覺得能睡個好覺,卻有人嘰嘰喳喳的。
著實讓人煩躁。
時淺渡動作一頓。
這人還真是陰晴不定啊。
上一秒她還覺得男人心情極好呢,下一秒就開始罵她了。
她扯動唇角,用拳頭在空中揮舞了一下。
要不是這男人身子實在不好,真想給他胖揍一頓漲漲記性。
可誰叫陸蘇北是她的人呢。
不舍得胖揍,就隻能給他記記賬了。
她揮手,三米開外的燭火應聲而滅。
陸蘇北的眉頭動了一下。
這回沒再嗬斥。
時淺渡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無聲地搬了個小凳,坐在床邊。
她垂眼,在晦暗的光線中看著男人的臉。
他比那時年紀大了不少,又經過數年折辱與數年征戰,看上去不再年輕了。
眼角與眉間門多了細紋,也多了倦意和疲態。
痛苦的生活和流逝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
即便是閉著眼休息,她都能在他臉上感受到陰鬱的氣息。
有些難以想象,在她麵前沉默而乖順的男人,竟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自己抗下了所有苦難。
時淺渡斂斂眉頭,無聲地歎息。
她還記得,男人無數次紅著一雙眼睛,求她多抱他幾次。
他說,就算她有了彆人,隻要沒忘了他就行。
她怎麼可能會忘了他啊。
時間門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不覺間門,房間門中已然靜謐了許久。
陸蘇北躺在床上,呼吸均勻,一直沒有動靜。
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時淺渡悄無聲息地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發。
她發現,就連男人的頭發也不似過去那樣柔軟了。
大抵是身體受損嚴重所致吧。
知道他這麼多年身體愈發差勁,與疼痛為伴,但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這叫她怎麼能不心疼?
要是她真的懂醫術就好了。
可惜她在時空管理學院時自視甚高,覺得自己永遠不會輸,便用不著學習醫術。
她自己也確實不需要,隻是沒想到日後會有在意的人出現。
手掌反複在陸蘇北頭上摸了摸。
指尖蹭過他的眉眼。
男人沒什麼大的動靜,但呼吸上那一瞬的短促,讓她發現了。
原來,這人一直都沒睡著啊。
暗地裡觀察她要做什麼?
虧她一直動作小心沒有出聲,怕驚醒他。
她不由得想,這樣不會累嗎?
做了一國之主,但需要處處防備,不得安寧。
會很累吧。
時淺渡停頓兩秒,忽而唇角一勾。
不是觀察她嗎?
那有些事,主動告訴他也無妨。
她雙手撐在床鋪上,發出輕微的響動。
陸蘇北掩蓋在軟被下的手指無聲碾了兩下。
他倒要看看,時淺渡想做些什麼。
若是像那些愚蠢的刺客一樣,那就彆怪他下手狠了。
他感覺到時淺渡傾身過來,一點點地彎腰垂首。
氣息交織,然後……
她輕輕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一股由心到身的生理性反胃洶湧而來。
怒火與惡心噴薄而出,殺氣四溢!
他在黑暗中猛地睜開雙眼,瞬間門死死抓住時淺渡的手腕,二話不說把她拉到床上,用力扼住咽喉,漆黑的眼底滿是陰翳與憎惡!
“原來呈國的少國主殿下喜歡對第一次見麵的男人投懷送抱啊?”
“就那麼喜歡令人作嘔的苟且之事嗎?嗯?”
因為惡心,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嗓音沙啞而壓抑著滔天的厭惡。
他最討厭的就是彆人碰他!
那等事究竟有什麼好?
儘是痛苦和汙穢,肮臟不堪!
“嗬……”
他低笑,勁風一般的話語突然變得柔和。
常年握刀而滿是薄繭的冰涼手指緩緩撫過時淺渡的臉頰,接著落到衣服領口。
他陰惻惻地說:“既然你這麼喜歡,那孤便成全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