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甚麼!?”
“大膽魏賊!死到臨頭還發笑?!”
晉良嘲諷的道:“我笑你們的秦國長公子太癡!”
“大膽!竟敢對長公子不敬!”
“區區階下之囚,竟然口頭狂言?!”
“你敢侮辱我們長公子,是不會要命了!”
昔日裡看不起嬴政的部將們,此時恨不能一個個變成“迷弟”,任是誰說嬴政半句不好,立刻擼胳膊挽袖子跟他拚命!
嬴政則是一臉親和,抬起手來製止,似乎根本不想與晉良計較。
晉良冷笑:“我說的難道不對?!誰人不知我與公子無忌有仇?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們的長公子,卻拿我做要挾,要公子無忌前來談判,豈不好笑?!公子無忌怕是巴不得盼著我死在你們手裡,也省得他動手,還
可清除異己,何樂不為!?”
“不然。”嬴政微微搖頭,篤定的道:“公子無忌,會來。”
晉良蹙眉,不知為何,似乎被嬴政這股篤定震懾住了,竟生出一股沒來由的相信來。
嬴政感歎的笑道:“因著……他是公子無忌啊。”
晉良一愣,冷聲道:“這是甚麼狗屁的說辭!?”
嬴政慢悠悠的走上前道:“予與你打個賭如何?予賭,公子無忌會來,他不隻會來,還會救你。”
“哈哈哈哈——!!”晉良又是一陣大笑:“嬴政啊嬴政!看來你不了解公子無忌,他便是一個表麵仁厚,內地裡陰險狡詐,殺人不眨眼的佞人!”
“予隻問你賭不賭?”嬴政淡淡的道。
“好!”晉良道:“我賭!反正落在你們手裡頭,我也沒想著活著回去!如今隻剩下賤命一條,我還怕甚麼?!我賭!”
嬴政微微一笑:“勞煩射師送信出去,請魏公子前來和談。”
“敬諾!”
嬴政這些日子帶著眾人在幕府商議大事,成蟜很自覺,隻當自己是工具人,但凡是大事都不參與,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營帳中安安心心的養傷。
成蟜的頸側傷口並不重,看得出來,其實晉良並不想要一個奶娃娃的命,還是手下留情的,沒幾日傷口便結痂大好了。
成蟜懶在被窩裡,好似一隻蠶寶寶一般,雖然已經醒了,卻懶得起床,正在享受做一隻米蟲的悠閒生活,帳簾子微微晃動,從外打起,有人走了進來。
成蟜隨口道:“斯斯,再讓我懶一會兒,朝食不吃了,午膳再叫我。”
對方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走到榻邊坐下來,這才道:“蟜兒這般會躲懶?如今還未起身。”
成蟜噌的睜開眼目,進來之人並非李斯,而是他的便宜哥哥嬴政!
嬴政笑容溫柔,但有一句話叫做“無事不登二寶殿”,成蟜心中隱隱約約有些感覺,嬴政是來找自己這個“工具人”幫忙的。
“哥哥——!”成蟜心裡頭雖然不情願,但麵子上必須裝作粘人的模樣,撲過去摟住嬴政的勁腰,撒嬌的道:“蟜蟜好幾日都沒見到哥哥拉!哥哥一定很——忙很——忙,所以蟜蟜乖乖,沒有去打擾哥哥!”
說罷,還仰起頭,一臉求表揚的模樣。
嬴政摸了摸成蟜的小腦袋,笑道:“蟜兒這般乖,想沒想哥哥?”
“當然!”不想!
成蟜笑得好像一個小天使:“蟜蟜可——想可——想哥哥呐!天天想!吃飯飯的時候想,喝水水的時候也想,就連拉臭臭……”
“好了,”嬴政打斷了成蟜用力過猛的撒嬌,微笑道:“蟜兒,哥哥今日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成蟜:“……”看罷,說甚麼來甚麼。
嬴政繼續道:“晉良被關押有段時日了,今日哥哥要去見一見晉良,蟜兒隨哥哥同去,也好看一看這晉良到底是怎麼想的。”
成蟜當然
不能拒絕便宜哥哥,畢竟能被“利用”也是好事,說明自己還有價值,一時半會兒死不得。
成蟜點頭如搗蒜:“嗯嗯!能幫到哥哥,蟜蟜好開心哦——!”
於是嬴政領著成蟜的小肉手,一大一小往關押晉良的牢營而去。
牢營之中,晉良脖頸上架著枷鎖,身上綁著繩子,他聽到動靜,虎目橫了一眼嬴政,還是那般渾身帶刺的模樣。
嬴政道:“晉良將軍,傷勢好些了麼?”
晉良:【秦狗假惺惺!】
晉良冷笑:“你們秦人,都是如此陰陽怪氣的麼?將我關在這裡,卻假惺惺的每日前來問候,到底安得甚麼心思?”
成蟜;“……”不得不說,這個晉良簡直表裡如一。
嬴政道:“予是愛才之人,晉良將軍乃國之棟梁,日前為了擒住將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將軍若是真的落下病根,從此無法舞劍,豈非予之過錯?實在可惜可惜,因此予才令醫士為將軍療傷。”
“假惺惺!”晉良道:“收起你這副嘴臉,當真是與公子無忌一模一樣,看了便叫人覺得惡心!”
嬴政一點子也不著惱,心平氣和的道:“是了,說到公子無忌……日前的移書,有回信了。”
晉良終於側頭看向嬴政,眯起眼目道:“公子無忌說甚麼?他不會來的,你的謀劃落空了罷!”
嬴政將小羊皮移書拿出來,捏住邊角輕輕一抖,展示在晉良麵前,笑道:“晉良將軍,你猜錯了,公子無忌已然答允,為了你晉良,與我秦國和談。”
“甚麼!?”晉良吃驚不已,瞪大眼目快速瀏覽著小羊皮上的文字。
嬴政道:“公子無忌的筆記,你合該比予清楚,不是麼?這可是公子無忌的親筆移書?”
晉良的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他沒說話,但表情已經足夠說明,這的確是公子無忌的親筆移書,做不得假!
“這個賭約……”嬴政道:“是予贏了。”
“並非!”晉良道:“公子無忌隻是口頭答允和談,誰知這偽君子會不會當真來和談?”
嬴政對於他的強詞奪理隻是置之一笑:“晉良將軍,被仇人處心積慮營救的滋味兒,不好受罷?”
晉良眯起眼目,陰測測的盯著他。
嬴政並不懼怕他的目光,扶手踱步,慢悠悠的道:“公子無忌害你的恩師慘死,魏王非但不能主持公道,這十幾年來還隻是和稀泥,公子無忌在趙地活得滋潤,威望與日俱增,而這一切,你的恩師得到了甚麼?甚麼也沒有,隻有被這個世道忘卻。”
“住口!!你住口——!!”晉良發瘋一樣,枷鎖發出哐哐哐的劇烈顫抖,若不是被繩子綁著,他或許已然衝過來撕咬嬴政了。
成蟜並不害怕,但為了表現的更像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一個跐溜跑到嬴政身後,死死抱著他的大腿,露出一副怯生生被嚇壞的表情。
嬴政抽空拍了拍成蟜的小腦袋,低聲道:“蟜兒彆怕。”
隨即
又轉過頭來對晉良道:“自從晉鄙過世之後,你恨所有人。恨攻打趙國的秦國,倘或沒有秦國發兵,晉鄙也不必奉命營救趙國;你恨背信毀諾的魏王,倘或沒有魏王毀諾,晉鄙必然救得趙地,根本輪不到公子無忌;你恨竊符救趙的公子無忌,倘或沒有公子無忌救趙,晉鄙也不必被斬殺。”
“你!!!”晉良眼目充血,一字一頓的道:“嬴政!你到底要說甚麼?!”
嬴政幽幽的道:“你恨所有人,然你恨得並非是秦軍,並非是魏王,甚至……並非是公子無忌。你恨得——是這個世道。”
晉良的嘴唇微微顫抖,一時間,他心頭突然空白一片,甚麼也沒有,慢慢綻放出絲絲的恍然,他似乎被嬴政的這一句話提點明白了。
嬴政篤定的道:“而予,可改變這個世道,翻天、覆地。”
說罷,嬴政再不停留,領著成蟜的手轉身離開牢營。
晉良並未開口,乾裂的嘴唇依舊微微顫抖著,眼睜睜看著嬴政離開,隻留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嬴政領著成蟜走出來,道:“如何?”
成蟜知曉嬴政問的是甚麼,自然是晉良的心聲。
晉良其實是一個直去直來之人,甚至有些直腸子,他所表達的,便是他所想的,沒甚麼隱瞞,直到……直到嬴政最後那句話,晉良的心竅突然掀起驚濤駭浪,那是一種難以用言語表達的複雜。
彆說是晉良了,便是成蟜,聽了方才嬴政的那番話,都要感歎一句,不愧是始皇帝。
嬴政微笑,笑容裡頗有些遊刃有餘:“看來晉良是心動了。”
成蟜撓了撓自己的小頭發:“哥哥今日為何要與大哥哥說這些奇怪的言辭?”
嬴政道:“自然是為了收攬晉良。”
“收攬?”成蟜忍不住驚詫的睜大眼睛。
哥哥,你確定這是收攬麼?方才晉良差點子被哥哥你惹毛了!
嬴政似乎看懂了他的質疑,若有所思的道:“晉良乃是難得一見的人才,重情重義。又似一匹死了主人的野馬,除了過世的晉鄙,再無人可以駕馭。”
“蟜兒,”嬴政微微彎腰,將成蟜被清風吹亂的發絲溫柔的捋順,笑眯眯的道:“你可知曉,如何馴服一匹野性難馴的烈馬?”
根本不需要成蟜回答,嬴政已然自問自答:“除了給他食,給他飲,還要狠狠的打,讓他知曉,這天底下,他可以與任何人尥蹶子,與任何人展露傲骨,但唯獨在他的主人麵前,不可以,把頭低下,乖乖的作一匹良駒。”
成蟜:“……”
成蟜抹了抹胳膊,後脊梁發寒,莫名掉了一地雞皮疙瘩,總覺得便宜哥哥有點子鬼畜……
公子無忌同意談判,雙方商定好地點,事不宜遲,很快安排上日程。
今日便是談判的日子。
嬴政令蒙武親自押解晉良,晉良的傷勢好得已然差不離,更是要小心謹慎的押解,五花大綁,脖頸上架著厚厚的枷鎖,身邊跟著足足十個黑甲武
士看押。
嬴政帶領著秦國使團來到會盟之地,便看到營地早已有人,公子無忌一身白袍,立於馬上,咧咧的狂風撕扯著他的衣角,讓公子無忌整個人看起來清冷至極,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嬴政側頭道:“晉良將軍,魏公子果然來了。”
晉良眯著眼睛,到目前為止,即使親眼看到,他仍然不能相信,公子無忌竟然為了自己前來談判。
“秦長公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公子無忌遙遙的拱手。
“魏公子。”嬴政還禮拱手。
公子無忌瞥斜了一眼晉良,似乎在查看晉良的情況,看到晉良沒有甚麼大礙,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道:“秦長公子,好計謀!不隻是二言兩語擾亂了五國會盟,還擒住了我魏國的大將,無忌不得不佩服。”
嬴政笑道:“魏公子謬讚了,五國會盟是你們自己散的,晉良將軍也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予可甚麼都沒做。”
不得不說,嬴政十足毒舌,他這話一出,非但晉良的臉色不好看,便是連一向雲淡風輕的公子無忌,臉色也不好看。
公子無忌道:“請秦長公子入幕府和談。”
“請!”
雙方進入幕府,分彆對坐下來,今日成蟜又要做工具人,查看魏國使團每一個人的心聲,以免這些魏國人包藏禍心,暗中使詐,因此他必須坐在嬴政身邊,若是有個意外,也好立刻告知嬴政。
於是成蟜狀似粘人的一屁股坐下來,緊緊挨著嬴政坐好,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乾脆靠在嬴政懷裡,把他當做了真皮沙發。
嬴政一臉的寵溺,在外人眼中,他絕對是舉世無雙絕無僅有的好哥哥,一點子沒見不耐煩,反而摟住成蟜,讓他坐得舒服一些。
相對比嬴政這麵的兄友弟恭,清閒悠然,公子無忌則一點子也不清閒,下意識抿了抿嘴唇,道:“秦長公子,貴國俘虜我魏國將軍,想必這其中……是不是有些甚麼誤會?”
“誤會?”嬴政愛惜的撫摸著成蟜頸側的傷疤:“魏國大將軍無緣無故挾持我秦國幼公子,便算蟜兒不是幼公子,隻是一個普通的孩童,晉良將軍如此針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孩童,便光彩了麼?魏公子,這是一句誤會,便能揭過去的事兒麼?”
成蟜咂咂嘴,倘或自己是不知情的人,恐怕都要被嬴政的言辭感動了,多好的哥哥,但實際上,嬴政隻是想要敲魏國一把。
公子無忌拱手道:“秦長公子,此事……的確是我魏國理虧,還請秦長公子高抬貴手,釋放晉良將軍,若貴國有甚麼條約,儘可商議。”
晉良雖被五花大綁,但也在席間,聽到公子無忌的話,冷笑道:“你不必惺惺作態!我知曉,你是最巴不得我死的人!我若是死了,再不會有人找你的茬子,再不會有人提及,堂堂魏國公子,為了一己威名,斬殺忠臣良將的醜事!!”
嬴政一笑:“誒,晉良將軍你錯了,這世上最想讓你活著的人,怕是魏公子無疑了。”
公子無忌複又抿了抿嘴唇,微微低下
頭去。
嬴政繼續道:“你們的魏王一直對魏公子忌憚不已,如今五國會盟,晉良將軍你好端端的出去,如是身首異處的返回,公子無忌合該如何對魏王交待?因而予說過,最想讓晉良將軍你好端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魏公子無疑了。”
晉良恍然,不屑的一笑:“原是如此!”
公子無忌沒有反駁甚麼,而是道:“秦長公子,還是來談談條約罷,如何才能釋放晉良將軍。”
嬴政修長有力的食指噠噠敲擊著案幾,十足悠閒的道:“其實很簡單。”
“簡單?”公子無忌眯眼。
嬴政笑道:“五國會盟,全天底下都知曉魏公子放走了予與幼弟,這份恩情予心領了,予並非狼心狗肺之人,自然要償還這份恩情……”
嬴政頓了頓,又道:“隻消魏公子一句話,你若是讓予釋放晉良將軍,予便立刻釋放,絕無二意,如何?”
魏國使團的其他大夫們立刻“眉飛色舞起來”,心理活動十足豐富。
【隻要一句話?】
【秦長公子這是甚麼意思?難道……】
【難道公子真的與秦國有私?】
【否則為何隻要公子一句話,都無需其他條件,他們便甘心釋放晉良將軍?晉良將軍可是魏國第一猛將,這不是放虎歸山麼?】
【若說公子與秦國無私,我是不信的……】
成蟜在嬴政懷裡蹭了蹭,攏著小肉手,趴在嬴政耳邊,將魏國使團的反應一一告知。
嬴政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兒,道:“蟜兒真乖。”
隨即催促道:“如何,魏公子,你可願開這個口。”
公子無忌死死抿著嘴唇:【滿堂的使者都看在眼中,予若開這個口,還不知要被如何詬病,惹得君兄猜忌,可……可晉良該如何是好?】
嬴政見他猶豫不決,幽幽的強調道:“晉良將軍乃是你們魏國第一猛將,不是麼?自從晉鄙老將軍過世之後,你們魏國的猛將真是愈發的少了,足以說明晉良將軍的難能可貴……怎麼?魏公子但凡開口,便可救回一員猛將,難道你當真不願意開這口?眼睜睜看著晉良將軍這般赴死?”
公子無忌藏在袖袍之中的雙手死死攥拳,從抿嘴唇改為咬住唇角,他的唇角在溢血,公子無忌卻仿佛不覺得疼痛一般:【不可,絕不能讓晉良出事!】
公子無忌的眉心蹙在一起,狠狠擰著,嬴政也不催促他,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雙眉突然舒展開來,似乎釋然了甚麼。
成蟜不著痕跡的握住大儺倀子玉佩,傾聽公子無忌的心聲。
果然,公子無忌的心聲比方才要輕了許多,與其說是釋然,不如說是心灰意冷。
【五國會盟解散,君兄已然對我不滿,多一些不滿,少一些不滿,又有甚麼區彆呢?若能救得晉良,予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成蟜歪了歪頭,有些許的奇怪。公子無忌斬殺晉鄙,晉良對他恨之入骨,事事針對,處處使絆,按理來說,公子無忌就算是再不計較,也不該如此掛心晉良才對,這其中……或許有甚麼貓膩?
就在成蟜不解之時,公子無忌的心聲給了他一個答案。
公子無忌垂下眼目,閉了閉眼:【晉鄙大將軍自儘之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晉良,予既答允老將軍照拂晉良,便決不可辜負。】
自儘?
成蟜略微吃驚的看向公子無忌,當年公子無忌竊符救趙,晉鄙並非被斬殺,而是自儘?
成蟜:“……”我仿佛發現了驚天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