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你還活著麼?”
晉良輕輕撞了撞成蟜,他被綁著,也不好動作。
成蟜癱軟在地上,一張小肉臉慘白,額頭上滾著豆大的汗水,衣領濕透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他一動不動,也沒有睜開眼目,氣若懸絲的道:“叔叔,你這麼貧嘴,老得會快的。”
晉良:“……”
“死崽子,”晉良又好氣又好笑:“你還活著?真叫人白白擔心了。”
成蟜有氣無力的道:“我是秦人,叔叔是魏人,竟然會擔心我麼?”
“那是……”晉良找了個借口道:“那是因著咱們如今都是階下之囚,況且,我希望你活著,是不希望秦軍被激怒,與我魏國血戰到底。”
“知道了知道了……”成蟜道:“就知道叔叔會找借口。”
晉良:“……”
成蟜與晉良逗貧嘴,其實多半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實在太疼了,頭疼欲裂,耳鳴眼暈,惡心反胃,還有發熱的難過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來,自從得到大儺倀子玉佩之後,他很久都沒有體會過這般的痛楚了。
嘩啦——
守衛從牢營外麵走進來,晉良壓低聲音道:“如何?”
守衛沒有立刻開口,進來之後壓好牢營的帳簾子,這才低聲道:“大將軍,已經全部打探清楚了!”
守衛這次出去,是奉了晉良之命,前去打探魏軍情況的。
如今魏軍雖然被副將接手,但是副將手中並沒有兵權,所以隻能謊稱晉良舊疾複發,臥病在床,無法打理軍務,一切都由副將來處置。
副將沒有虎符,能夠調動的隻有他的那一搓兒部將,其他人全都蒙在鼓中。
守衛道:“卑將探聽過了,他們攏共的人馬加起來,隻有不到二百人。”
“呼……”成蟜狠狠鬆了一口氣。
幸好,不到二百人,這個人數並不算太大的威脅。
守衛又道:“叛賊已經與秦軍送信,要求他們來換人質。”
成蟜將守衛探聽的情報一一記在心中,如此一來,談判之日見到了嬴政,也好利用心聲,將這些有用的消息告之嬴政。
晉良蹙眉道:“談判之日,叛賊必定親自前去,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走狗,必然也會跟隨左右,那時是營地最薄弱的時候,正是咱們動手的好時機!”
副將帶著成蟜去談判,為了保險起見,一定會將晉良放在營地之中關押,這個時候是晉良逃脫最好的機會。
“隻是……”守衛道:“外麵重兵把守,依照那個叛賊對大將軍你的了解,是絕對不會放鬆守衛的,大將軍你如今受傷嚴重,卑將武藝疏漏,便算是拚死一搏,興許也無法帶著大將軍逃脫……”
“卑將實在死罪!”守衛跪在地上磕頭。
成蟜聽到此處,終於慢慢掙開了眼目,他的身子雖然還在劇痛不止,唇角卻漾開一絲笑容,幽幽的道:“我有一法。”
————
今日便是談判之日。
嬴政按照魏軍副將的要求,隻帶了零星人馬,來到了指定地點。
就見一片遼闊的黃土之上,魏軍副將帶著大約二百人,已然列隊整齊,似乎早就在等他們。
嬴政掃視了一眼魏軍,將他們的情況儘收眼底,淡淡的道:“予還以為,魏軍會帶更多的人前來。”
副將坐在馬上,趾高氣昂的道:“我們魏人也是有氣節的,今日你們秦軍隻帶五十騎,我魏國赴約的人數,自也不能太多,否則傳出去,或許有人會嗤笑我們魏國以多欺少呢,哈哈哈——!!”
副將大聲發笑,便聽嬴政“哦?”了一聲,道:“若是魏將軍不說,予恐怕要會錯意,以為將軍你隻能調動這麼點子人數。”
副將被噎了一下,臉色鐵青,因著嬴政猜對了,這將近二百人馬是他可以調動的所有人數,再多的人馬隻聽令於虎符,副將沒有虎符在手,根本無法支應。
副將冷著臉道:“廢話便不要說了,難道秦長公子不想看一看你的寶貝弟親麼?”
他說著,招了招手,兩個親隨架著一個身量嬌小的小娃娃走了出來。
“蟜兒!”
嬴政看到成蟜的一瞬間,心竅之中登時燃燒起一股怒火,那是如何壓製都無法澆滅的怒火!
隻見成蟜麵色慘白,氣若懸絲,小小的身子板兒渾身癱軟,分明才被俘虜去沒有幾天,竟是削瘦了一整圈兒。
一張小臉蛋兒十足憔悴,卻異於常人的殷紅,一看便知是發熱不退,幾欲燒得糊塗,大大的眼睛蒙著一層水光,眼神都沒有甚麼焦距。
“蟜兒……蟜兒……”
成蟜似乎聽到了便宜哥哥的嗓音,不知自己是不是燒糊塗了,竟覺得那嗓音稍微有一些的……焦急?
成蟜搖搖頭,心想著不會的,我若是死了,便宜哥哥合該歡心才是,畢竟少了一個登上王位的絆腳石……
“唔……”成蟜用儘全力抬起頭來,朦朧中果然看到了嬴政,虛弱的道:“哥哥……”
嬴政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的玉佩,正是成蟜每日佩戴的大儺倀子玉佩,道:“蟜兒彆怕,哥哥在呢。”
成蟜輕笑了一聲,見他緊緊握著那枚玉佩,便知道嬴政實在太聰明了,果然明白自己的意思,於是屏氣凝神,專注的在心中冥想。
【哥……哥……】
嬴政握著玉佩,空靈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果然是成蟜的嗓音,不,應該說是成蟜的心聲,隻是這聲音斷斷續續,聽的不如何真切。
嬴政不著痕跡的道:“蟜兒彆怕,哥哥會來救你的,你想說甚麼?”
副將可不知這兄弟倆在頑甚麼把戲,畢竟一般人看在眼裡,都會以為是哥哥擔心弟弟,好一場兄友弟恭,兄弟情深的場麵。
成蟜累得閉上眼睛,繼續在心中冥想,將晉良讓守衛打聽的各種情報,一一告知嬴政。
他怕嬴政聽不清楚,斷斷續續,
因此每條情報都會說好幾遍,重複好幾次,直到嬴政給他打暗號,溫柔的道:“蟜兒你放心。”
成蟜將魏軍的情況悉數告知嬴政,隨即又在心中冥想,讓嬴政去救晉良。如今副將為了與嬴政談判,把自己的親信幾乎全部帶了出來,剩下幾個看守在牢營,而其餘的魏軍根本不知副將叛變的事情,正是魏軍薄弱的好時機。
倘或這個時候嬴政派人去偷襲魏軍營地,不僅可以將晉良解救出來,揭發副將的惡性,甚至可以一勞永逸,趁著魏軍空虛,直接將魏軍整個營地奪下來。
【救……良……晉良……關押】
嬴政一瞬間便明白了成蟜的意思,當即轉頭對蒙武耳語了幾句,自己在這裡轉移副將的注意力,讓蒙武帶人從後方迂回偷襲魏軍營地,務必將晉良解救出來。
蒙武點點頭,立刻抱拳到:“敬諾。”
蒙武二話不說,轉身便走,飛撲回秦軍大營,大喊著:“我秦軍將士,速速點兵,隨我來!”
魏軍副將並不知嬴政和成蟜的小動作,隻是有些不耐煩他們兄弟倆久彆重逢,冷聲打斷道:“見也見過了!現在咱們該談一談了,如何交換人質了!”
嬴政道:“魏將軍如此說,心裡想必已然有了承算,不是麼?”
“哈哈哈!”魏軍副將誌得意滿的道:“交換人質,自然有交,也有換,我們把人質給你,秦長公子你,你總要給我們一些誠意,不是麼?”
魏軍副將獅子大開口的道:“秦國需要將搶走的三十七座城池,全部歸還魏國!這本就是我們的!”
“哈哈……哈……”
嬴政還沒有說話,成蟜率先虛弱的笑出聲來,他的聲音微弱,卻因著是孩童,嗓音清脆的厲害。
“小崽子!死到臨頭,你笑甚麼!?”魏軍副將冷喝。
成蟜微弱的開口道:“我笑你……好傻哦!”
“你?!”魏軍副將一把拽過成蟜。
“嗬……”成蟜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一張被燒得通紅的小臉蛋兒變得慘白起來。
“你敢動蟜兒,”嬴政斷喝:“便不怕我秦軍與你魚死網破麼?”
魏軍副將如何不怕,他方才隻是一時氣怒,拚命壓製著心中的火氣,冷聲道:“小崽子,你再口吐狂言,可彆怪我不客氣!”
“可是蟜蟜又沒有說錯,”成蟜依舊“作死”道:“你們丟掉了三十七座城池,如今獅子大開口,這就想要把城池要回來?你看蟜蟜我長得像城池嘛?”
“你這死崽子!!!”魏軍副將怒吼。
成蟜又道:“再者說了,你不過是一個魏軍的副將罷了,連蟜蟜這個孩子都知曉,在魏軍之中,你便是給主將打雜的,說話如何算數?今日是談判的日子,叫你們的主將出來,你在這裡狗掀門簾露甚麼小手?”
“你……你……你……”魏軍副將氣得發抖。
嬴政立刻應和道:“蟜兒說的無錯,連一個孩童都知曉,我公子政雖不是甚麼厲害的人物,但
好歹是秦國的長公子,你們魏國與予談判,竟找一個副將前來,算甚麼禮節?把你們的晉良將軍請出來說話。”
魏軍副將眼眸滾動,道:“將軍舊疾複發,抱恙在身,今日談判由我全權負責!”
“是嘛?”成蟜道:“蟜蟜可聽說了,你們將軍抱恙好幾天了,不知曉甚麼樣的舊疾,能讓你們神勇的大將軍複發這麼多天?”
他這麼一說,在場很多魏軍士兵也有些奇怪,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是啊,大將軍這次舊疾複發,好像有些時日了。”
“有幾日未見大將軍了。”
“軍中事務,都是由副將來處置……”
成蟜又道:“哦——蟜蟜嘰道了!所謂的舊疾,一定是痔瘡!”
“你膽敢侮辱大將軍!?”魏軍副將嗬斥。
成蟜奶裡奶氣的道:“蟜蟜還是個孩子,怎麼會有壞心思,侮辱你們大將軍呢?蟜蟜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嘛?”
他說罷了,朗聲對魏軍道:“你們難道不奇怪,晉良大將軍到底複發了甚麼舊疾,可以對軍中事務不聞、不問,連今日談判這般重要的事情,都可以一概擱置,全權交由一個副手來負責?”
“是啊,好生古怪。”
“這其中……會不會有甚麼端倪?”
“不要瞎說……”
竊竊私語的聲音變得喧嘩起來,副將一看四周,許多自己的心腹竟也懷疑起來,當即大吼道:“你這個奶娃娃,竟然挑撥離間?”
“是不是挑撥離間,你心裡頭清楚!”成蟜趁著眾人懷疑,大聲道:“你們都被這個壞叔叔騙了!你們的晉良大將軍壓根兒沒有舊疾,壓根兒沒有得病,而是被這個壞叔叔關押在牢營之中!這些日子,蟜蟜都與晉良大將軍關押在一處!這個壞叔叔不止關押了晉良大將軍,還逼迫大將軍交出虎符兵權!雖然蟜蟜不知道虎符是甚麼,但一定是很膩害很膩害的東西!”
“甚麼!?”
“大將軍被關押了!”
“副將這是要奪權!”
“這是……這是兵變啊!”
魏軍副將慌了,他哪裡想到,一個孩子罷了,竟然把自己的底細全部揭穿,而且說的如此有條有理。
“住口!!全部住口!否則軍法處置!”魏軍副將氣急敗壞。
他這般一吼,士兵們更是麵麵相覷,總覺得副將這是心虛的反應。
嬴政接口道:“倘或魏將軍沒有叛變,何故不敢請晉良將軍出來一敘呢?隻是抱恙罷了,怎麼,晉良將軍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麼?”
“將軍他……這……”魏軍副將一時想不出搪塞的言辭來,支支吾吾。
成蟜眼看著情勢不錯,咄咄逼人的道:“壞叔叔你口口聲聲說晉良大將軍舊疾複發,可是為何不叫旁人探看,你們誰探看過大將軍?”
“住口——!”魏軍副將臉紅脖子粗,一把捂住成蟜的嘴巴。
“唔唔……”成蟜的臉蛋那麼小,不隻被捂
住了嘴巴,甚至被捂住了鼻子,一下子無法吐息,麵頰憋得通紅,使勁踢騰著小肉腿,但怎麼也掙紮不開。
嬴政雙手握拳,他的眸光一動,朗聲道:“魏軍的將士,你們看看,這是誰?”
魏軍副將還以為嬴政是在虛張聲勢,卻見一個身披銀甲,血痕累累的高大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出來,他排開層層秦軍,一點點走向魏俊陣營。
“是大將軍!!”
“大將軍怎麼受傷如此嚴重!”
“當真是大將軍!大將軍並非舊疾複發!?”
無錯,是晉良!
蒙武翻身下馬,走過來抱拳道:“長公子,卑將幸不辱命!”
就在嬴政與成蟜拖延時機之際,蒙武已然帶兵偷襲了魏軍營地,魏軍營地裡雖然駐紮著不少兵馬,但因著晉良被關押,副將又不在營地的緣故,根本群龍無首,一盤散沙。
蒙武將晉良解救出來,帶著晉良快速來到談判之地。
“大……大將軍?!”魏軍副將吃驚的聲音打顫。
晉良一步步走過來,因著趕路顛簸的緣故,他背上的傷口撕裂,卻一點子也不在乎。
晉良仿佛從黃泉中爬出的惡鬼,目光陰鷙,手臂上的肌肉起伏隆起,沙啞的道:“我敬你是兄弟,是恩師的門客,一直將你視為手足兄弟,而你卻反叛於我,今日我魏軍的將士們便作此見證,從此之後,咱們恩斷義絕,一刀兩斷!”
晉良的言詞,無異於對副將當眾處決,將士們一聽,副將果然造反了。
魏軍副將一時成了眾矢之的,他從未想過,分明穩操勝券,情勢卻突然一邊倒過去,甚至無法挽回。
“彆、彆過來!!!”魏軍副將怒吼著,他氣急敗壞,惱羞成怒,一把掐住成蟜的脖頸:“彆過來!否則我殺了他!!”
“嗬……”成蟜被他掐的脖頸向後,幾欲折斷,難耐的呻*吟痛呼著。
“蟜兒!”嬴政冷聲道:“你若現在收手,予尚且留你一具全屍。”
“退後!!都退後!”魏軍副將嘶吼:“我不會輸的!!我不會輸!都退後,放我離開!否則……否則我殺了他!!!我真的會殺了他!”
成蟜被挾持著,吐息困難,他慢慢睜開眼眸,一雙清亮的眼眸中劃過閃爍的精光,咬緊自己的小牙關,不著痕跡的從小袖口中退出一樣東西。
“退後!放我離開,否則我要這個小公子與我一起死,一起……嗬!!!”
魏軍副將的吼聲戛然而止,聲音突然折斷,與此同時爆發出一聲慘叫。
嗤——!
幾乎是微不可聞的一聲,是皮肉綻開的輕響。
成蟜從袖袍中退出的,正是一把匕首!
按理來說,成蟜身上應該不會有甚麼兵刃,這把匕首其實是“背刺”晉良的匕首。晉良被關押的時候,背後紮著這把匕首,成蟜替他拔下之後,便偷偷藏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成蟜沙啞的笑道:“我就知道會……有用
。”
他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用儘全力,再次將匕首狠狠往裡一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