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子打起來,晉良一看來人,蹙起眉頭:“你來做甚麼?你不是被抓起來了麼?”
公孫長濟開門見山的道:“長濟是奉秦長公子之命,前來勸降的。”
“秦長公子?”晉良更是嫌惡的盯著公孫長濟:“你這奸佞小人,竟還糊弄了秦長公子?你倒是有些本事,怎麼,這麼快就侍奉到床榻上去了?”
公孫長濟並不在意他的無禮,道:“長濟今日來,並非是與大將軍爭論口舌之快的,畢竟……按照大將軍的口才,長濟恐怕大將軍會哭鼻子。”
“你說甚麼?!”晉良一把揪住公孫長濟的衣領子:“你這奸佞,膽敢嘲笑本將,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
他的話還未說完,“啪!”一聲脆響,公孫長濟手腕一擰一抖,直接隔開了晉良的動作,從他的手下掙脫。
晉良吃了一驚,他險些忘了自己在哪裡聽說,公孫長濟入朝之前是個劍客,武藝很是厲害,並非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公孫長濟笑道:“大將軍,跟你說實話罷,今日我來,其實便沒打算勸降,我知道你與我這等奸佞小人不一樣,不會背叛母國,所以我是來嘲笑你的,長濟打算告之一個能讓大將軍你哭鼻子的……秘密!”
“狗屁!!”晉良冷嗤:“純屬狗屁!老子上戰場殺敵之時,你還不知在暖哪個被窩呢,我告訴你……”
公孫長濟第二次不等他把話說完,打斷道:“這個秘密,與晉鄙有關係。”
晉良的臉色瞬間沉下來,陰森森的,果然安靜了下來。
公孫長濟道:“魏無忌斬殺晉鄙之後,魏國大敗秦軍,你不知道罷,有一次魏王飲醉了酒,偷偷與我說,幸虧晉鄙那個老家夥死了,幸虧魏無忌殺了晉鄙那個老匹夫,若不然,也不會讓秦軍輸的那麼慘,魏國從未有這般揚眉吐氣過,晉鄙死得好啊!”
“你胡說!!!”晉良嘶吼出聲。
公孫長濟道:“我為何胡說?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酒後吐真言。我不知魏王平日裡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但醉酒之後的話,或許便是肺腑之言。”
“你胡說……你胡說……”晉良幾乎變成了複讀機,眼眸亂晃,雙手攥拳。
晉鄙死後,魏王
分明悲痛不已,還追封了老將軍,魏國朝野上下無不悲痛,許多人自發的給老將軍奔喪踐行。
也正是因著魏王的悲痛,才令晉良這些年來,首先痛恨的是公子無忌,而不是突然出爾反爾罷兵的魏王。
“你說好笑不好笑?”公孫長濟道:“你痛恨了許久的魏無忌,其實是為了保全你恩師威名的恩人,而你誓死效忠的國君,卻在你的恩師死後幸酒慶祝。”
“不……”晉良顫抖的道:“不對……不是這樣……王上他、他……”
晉良抬起頭來,死死盯著公孫長濟:“你住口!!不許你笑!你憑甚麼發笑!?憑甚麼發笑?!”
公孫長濟道:“長濟為何不能笑?這般有趣之事,為何不能發笑?”
“不許你笑!!不許!”晉良衝過去,再次一把抓住公孫長濟的衣領子:“我恩師一心報國!!一顆忠心全都喂了你們這些狼狽子!!不許笑!不許笑!!我說不許——!!”
嘭——!
晉良氣瘋了,提起一拳狠狠打在公孫長濟的麵頰上。
“嗬……”公孫長濟被打得一偏,重重摔在地上,他皮膚白皙,立刻紅腫起來。
晉良殺紅了眼睛,見到公孫長濟摔倒,緊追不舍,又是提起一拳要揍。
嘭!!
被揍的反而是晉良。
晉良因著憤怒而缺失了章法,公孫長濟並非真正的花瓶,屈腿踹在胸口,晉良一個不慎摔倒在地,緊跟著顴骨劇痛,已然被公孫長濟一拳砸過來。
公孫長濟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被打裂的嘴唇,冷笑道:“有本事去與魏王討個說法,在這裡大叫大嚷,這會讓長濟以為你是個隻會哭鬨的猘兒!”
說完,踹開營帳簾子,揚長而去。
“出來了出來了。”成蟜支著耳朵聽著裡麵的動靜,簡直好生熱鬨,打得不亦樂乎,果然勸降晉良的法子,和對付公子無忌不一樣。一個文試一個武試,沒有兩把刷子當真彆攬這瓷器活兒!
公孫長濟從營帳中走出來,成蟜一眼便看到他紅腫的麵頰,微微流血的唇角,好端端一張完美無瑕的容貌,愣是給打成了這般模樣,簡直暴殄天物!
嬴政道:“如何?”
公孫長濟拱手道:“八*九不離十,剩下的隻需要秦長公子請公子與將軍吃一頓酒,畢竟喝了酒也好吐真言,長濟篤定,公子與大將軍會主動提出歸順的。”
“好,”嬴政道:“有勞公孫,隻要他二人歸順,公孫也不必回魏國去,便跟在予的身邊。”
“謝長公子。”
公孫長濟掛了彩,需要去收拾一下傷口,嬴政讓人臨時給他準備了一個下榻的營帳,又吩咐人弄一些小菜和酒釀來,邀請公子無忌與晉良大將軍來飲酒。
接風燕飲因著投毒草草結束,如今已然入了半夜,按理來說,公子無忌與晉良合該歇息才對,但二人卻不約而同的前來赴宴。
公子無忌麵容有些陰沉,不似平日裡的彬彬有禮,而晉良的臉上
乾脆掛了彩,入席坐下的時候,還“嘶”了一聲,不著痕跡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晉良:【公孫長濟那細胳膊細腿,踹人還挺疼,嘶……疼死我了。】
“噗嗤……”成蟜偷笑了一聲,本以為漂亮大哥哥被打的很慘,看來都打還回去了……
嬴政道:“接風燕飲匆匆結束,予想著二位或許沒有儘興,便趁著月色,擺上幾碟小菜,請二位前來賞光。”
他說著,親自給公子無忌與晉良滿上酒水:“請,予敬二位。”
公子無忌端起羽觴耳杯,一口飲儘,晉良也沒有說話,直接悶掉,嬴政再次給二人滿上酒水。
成蟜見他們誰也不說話,一杯一杯的飲酒,隻覺有些無聊,便偷偷端起嬴政的羽觴耳杯,像小貓舔水一樣舔了一口杯中的酒釀。
“嗯!”成蟜的眼眸立刻睜大,醇香四溢,回味無窮,還有點淡淡的甜味,並不齁嗓子,也不怎麼嗆人,好香!
成蟜眼珠子亂轉,剛想再喝一口。
唰……
耳杯被一隻大手搶走,抬頭一看,是嬴政拿走了酒杯。
嬴政道:“蟜兒還小,不能飲酒。”
成蟜:“……”我不小了,隻是這具身子看起來有點小。
幾杯下肚,公子無忌白皙的麵龐有些泛紅,他不愧是天下名士,便是連喝醉了都文文雅雅,隻是安安靜靜的坐著發呆。
而晉良便不一樣了,白長的人高馬大,結果酒量就那麼一點點,喝醉之後酒品堪憂,直接變成了一個話癆,還是一個……
愛哭的話癆。
“師傅……我想我師傅了……”
“該死的奸佞,憑甚麼那麼說我師傅……”
“我師傅一輩子為國儘忠,到頭來換取了甚麼……”
“師傅……”
成蟜:“……”
晉良不隻是嘴巴上說,他心理活動也很豐富,成蟜聽得耳朵都要炸了,坐在宴席上又不能偷酒喝,成蟜眼眸微動,乾脆自己提前離開好了,讓便宜哥哥來應付這兩個酒鬼。
成蟜想到了公孫長濟,公孫長濟挨了一拳,臉頰腫了,嘴唇流血,也不知找醫士醫看了沒有。
公孫長濟如此厲害,還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拎的清清楚楚,若是以後歸順了秦國,說不定會有大用處。自己提前與公孫長濟打好關係的話,豈不是多了一個額外的靠山?
想到此處,成蟜便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裝作很是困頓的模樣,還用小肉手揉眼睛,奶聲奶氣的道:“哥哥……呼——蟜蟜困了。”
已然入了半夜,成蟜身為一個孩童,的確合該困了,這也是正常的。
嬴政道:“哥哥這麵兒還要有一會子,若是蟜兒困了,先回去歇息罷。”
“嗯嗯!”成蟜立刻答應,使勁點頭道:“哥哥,不要飲太多酒,注意身子哦!那蟜蟜便先去睡覺覺啦!”
嬴政囑咐道:“回去仔細著,天黑,彆摔了。”
“知曉啦!”成蟜脆生生答應,一蹦一跳的離開幕府。
他一出門,立刻拐了個彎兒,根本不是回營帳下榻的路線,顛顛的往公孫長濟臨時下榻的營帳跑去。
成蟜探頭探腦的道:“漂亮大哥哥,我來看你啦!”
公孫長濟獨自坐在營帳中,正在給自己上藥,看到小豆包成蟜站在門口,便放下手中的傷藥,拱手道:“幼公子這麼晚,怎麼來了?”
成蟜蹦蹦跳跳走進來,道:“大哥哥,蟜蟜見你受傷了,所以過來看看!有沒有叫醫士吖?”
公孫長濟一笑:“勞煩幼公子掛心,隻是一些小傷,不需要叫醫士,長濟可以自己處理。”
成蟜奶聲奶氣的道:“大哥哥,這還算是小傷吖!蟜蟜若是受了這樣的傷,早就哭啦!大哥哥好厲害哦,都不哭呐!”
公孫長濟道:“習慣了,沒甚麼。”
成蟜走過來,眨巴著真誠的大眼睛:“大哥哥,蟜蟜幫你上藥罷!”
“這……”公孫長濟道:“不敢勞煩幼公子。”
“不勞煩,不勞煩噠!”成蟜使勁搖手:“大哥哥你的傷勢在臉上,自己又看不到,上藥很麻煩噠,蟜蟜幫你!”
“來——”成蟜拉住公孫長濟的手道:“大哥哥你坐下!頭低一點哦,蟜蟜個子小,夠不到噠!”
公孫長濟依言坐下來,成蟜像模像樣的打開藥膏的盒子,蘸取了一些傷藥,輕輕的用傷布塗在他的麵頰上。
“大哥哥的臉臉紅紅!好可憐哦!”成蟜極力裝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樣。
公孫長濟道:“其實這並沒甚麼,長濟年幼之時四處漂泊,經常受傷,幼公子不必掛心。”
“怎麼能不掛心呐!”成蟜道:“大哥哥經常受傷,可是受傷都會疼疼的!經常受傷更是疼疼呢!”
公孫長濟一愣,他早就已經麻木了,根本沒有人關心他會不會疼痛,畢竟他這般完美無缺的臉麵若是受傷,大多數人隻會關心會不會留疤。
公孫長濟:【沒成想……這麼多年來,頭一個關心我的,竟是一個孩子。】
成蟜要的便是這個效果,立刻再接再厲的道:“大哥哥,痛痛了你要告訴蟜蟜哦!蟜蟜給你呼呼,呼呼便不痛痛了?”
“呼呼?”公孫長濟顯然不知呼呼是甚麼。
成蟜老神在在的道:“呼呼便是這樣,大哥哥你看,還痛嗎?”
成蟜嘟起小肉嘴巴,支棱起小身板兒,對著公孫長濟的麵頰吹氣。
“呼——呼——還疼嘛?”
公孫長濟又是一愣,顯然被成蟜的天真可愛給萌住了,發笑道:“幼公子如此天真無邪,當真令人羨慕。”
“大哥哥?”成蟜故意歪著頭,一臉迷茫。
公孫長濟道:“多謝幼公子,幼公子的……呼呼,果然很有用,一下子便不痛了。”
“真噠?”成蟜真誠的眨著大眼睛:“那蟜蟜再給大哥哥多呼呼一下,呼——呼——”
正如公孫
長濟所料,公子無忌與晉良都在酒桌上答應了歸順,事情進展的十足順利,不費吹灰之力。
嬴政的目的達成,眼看著時辰也晚了,便道:“魏公子與晉將軍早些歇息,等送走了魏國使團,不日便要回鹹陽去了。”
公子無忌雖然醉酒,卻勉強支撐著,道:“長公子也早些歇息。”
晉良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嘴裡還叨念著:“師傅……唔……師傅……”
公子無忌扶著人高馬大的晉良站起來,嬴政笑道:“要不要予找人送晉將軍回去?”
“不必了,”公子無忌道:“公子歇息罷,無忌送將軍回去。”
公子無忌仿佛哄孩子一般:“將軍,回去了。”
“去……去哪裡?”晉良醉醺醺的道:“找……找師傅……”
嬴政送走二人,轉身便往營帳而去,看到李斯站在門口,便道:“蟜兒睡下了麼?”
李斯一愣,道:“幼公子?幼公子還未回來。”
“甚麼?”嬴政吃了一驚,成蟜早就離開幕府,說是困了回去睡覺,隻是這麼兩步路,嬴政便沒有送他回去,難不成……遇到了意外?
嬴政連忙轉頭便走,立刻去尋蒙武。
幸而蒙武此時還沒有安歇,驚訝的道:“長公子,何事如此匆忙?”
匆忙?
是了,匆忙,便是連嬴政也暗暗納罕,自己聽說成蟜一直未歸,心竅之中竟擔心又匆忙,那本該是一個除了有些血緣,完全不相乾之人。
在嬴政的心中,這種不相乾卻在潛移默化的變質……
嬴政蹙眉深思,便在此時,突聽到“咯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十足的清脆,滿滿都是童真,還帶著一股糯嘰嘰的鼻音,簡直像極了成蟜。
嬴政順著笑聲走過去,笑聲傳來的營帳,正是公孫長濟臨時下榻的營帳,因著是臨時收拾出來,所以有些許的簡陋,並不隔音。
一個脆生生的嗓音從營帳中透露出來:“大哥哥,蟜蟜呼呼的好不好?是不是特彆管用!保證蟜蟜給你呼呼之後,傷口明日便不疼啦!”
果然是成蟜!
嬴政走過去,嘩啦一聲打起帳簾子。
便見濃鬱的夜色之中,成蟜不老老實實的回去睡覺,竟然偷跑到公孫長濟的營帳中,支著小身板跪坐在席上,兩隻小肉手捧著公孫長濟的麵頰,嘟著粉嫩嫩的嘴唇,正賣力的給公孫長濟“呼呼”。
成蟜正在奮力的“另覓靠山”,眼看著這座靠山便要被自己“萌化”,就差最後一個哆嗦,結果……
便宜哥哥毫無征兆的出現在麵前,成蟜太過專注,一時根本沒有注意腳步聲,完全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哦吼,又被抓包了!
嬴政挑了挑眉,看著親密無間的二人,臉色十足的兩人尋味,道:“蟜兒,你不是跟哥哥說困了,要去歇息麼?深更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做甚麼?”
“額……”成蟜連忙放開公孫長濟的麵頰,搓了搓自己的小肉手,真摯的眨巴著大眼睛,用軟綿綿黏糊糊的口氣撒嬌道:“哥哥,你聽蟜蟜狡辯……哦不是,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