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連忙跑過去,便看到小胡亥撞到了楚國大行人,大行人臉色相當難看,狠狠瞪著小包子一般的胡亥。
成蟜連忙將胡亥抱過來,道:“大行人。”
“哼!”楚國大行人冷嗤:“你還知曉我是大行人?”
成蟜覺得他的語氣不對勁兒,恐怕是來找茬兒的,便對胡亥道:“亥兒乖,自己去頑好不好?”
“嗯……”小胡亥有些遲疑,但還是乖巧的點點頭,轉身往遠處走。
成蟜支開了小胡亥,這才道:“大行人,何出此言呢?”
楚國大行人道:“成蟜!你彆以為自己扒上了秦主,便可以怎麼樣!”
成蟜一笑,道:“看來是大行人聽說了一些風聲,蟜正要去稟告大行人,再過兩日,蟜恐怕再不是楚廷之人,大行人如此看不上蟜,如此甚好,咱們互不相乾。”
“互不相乾?!”楚國大行人麵色鐵青,咬著後槽牙道:“成蟜,你是覺著自己翅膀硬了?彆忘了,是誰帶你來秦國的,若不是我,你一個落魄的若敖成氏,能巴的上秦主麼!?如今你卻要跑到我的頭上作威作福!”
成蟜見他臉色猙獰,戒備的後退了兩步,道:“大行人,若是有甚麼不滿,或者異議,大可以去向秦主說明,蟜還有事兒,便先告退了。”
說罷,立刻匆匆轉身。
“成蟜!”楚國大行人大吼一聲,猛地伸出手去。
“嗬!”成蟜的脖頸被鉗住,一把拽了回去,吐息困難,艱難的悶哼了一聲。
楚國大行人赤紅著眼睛,死死扣住成蟜的脖頸,壓低嗓音,卻是在嘶吼:“彆忘了是誰帶你來秦國的,如今你能個兒了,想要撇清乾係,還如此的不服管教,真是好啊,真真兒好啊!”
楚國大行人氣得失去了理智,看了一眼成蟜身後的湖水,眼神更是陰沉狠戾,猙獰的笑道:“你既然不服管教,留之無用……”
咕咚——
大行人使勁往前一推,成蟜的身子後仰,一聲水響,直接被推入湖水之中。
成蟜被掐的本就缺氧,吐息不順暢,他猛地栽入水中,臘月寒冷的湖水瞬間將他包裹,成蟜的腦海嗡的一聲,立時想起了自己墜入雍城護城河的場麵。
溺水的痛苦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成蟜想要自救,但四肢很沉很酸,仿佛灌了鉛一般,不停的朝著湖心沉去。
小胡亥跑遠了一些,但並沒有離開,小小的身子躲在遠處的草叢中,雖然聽不清楚他們在說甚麼,但是覺得眼前這個叔叔很凶很凶,十足的怕人。
小胡亥想了想,還是轉身跑開,往路寢宮的方向顛顛的跑去。
嬴政回到路寢宮,寺人又從政事堂送來了許多文書,嬴政展袖坐下來,剛想要批看簡牘文書。
噠噠噠——
有人從外麵跑進來,大喊著:“蘇蘇!蘇蘇!亥兒要見蘇蘇!”
“小君子!小君子!”寺人阻攔著:“您不能這般大聲呼喊,會衝撞了王上的!”
“何事?”嬴政朗聲道:“叫進來。”
小胡亥連忙跑進來,焦急的一蹦一跳:“蘇蘇!蘇蘇!有個很凶的蘇蘇,他去找哥哥!吵架——好凶!”
小胡亥年紀太小,說的語無倫次,嬴政微微蹙眉:“甚麼很凶的叔叔?”
小胡亥懵懂的咬著手指:“哥哥叫他大神馬人。”
“大行人?”嬴政問道。
“嗯嗯!”小胡亥使勁點頭。
嬴政沉下臉麵,再次放下手頭的文書,道:“走,去看看。”
嘩啦——!!
成蟜墜入水中,揚起一片劇烈的水花。
公子琮與公子文治從政事堂的方向走來,正巧看到楚國大行人行色匆匆的迎麵而來,公子琮與他打招呼,楚國大行人仿佛沒看到一般,遊魂似的離開。
公子文治奇怪道:“甚麼東西,不過是把妹妹嫁到了秦國來,這麼大譜子?”
“好了。”公子琮道:“消消氣,無妨。”
“誒?”公子文治看向湖水正中:“我怎麼聽到一些動靜?哥你看!那是不是有人啊!壞了,哥!有人掉下去了!”
公子琮沉聲道:“治兒在這裡等我。”
說罷,快速將自己繁瑣的外袍與頭冠退下,撲通一聲跳下寒冷的湖水之中。
嬴政和小胡亥走過來,便聽到公子文治的大嗓門。
“哥哥!哥哥!嗚嗚嗚——”小胡亥一眼便認出了成蟜,焦急的大哭出來。
嬴政心頭咯噔一聲,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七年前的臘祭之日,幼弟成蟜墜入水中的畫麵,同樣是如此寒冷的日子。
“蟜兒!”嬴政猛地衝向湖水。
“王上!王上!”公子文治拉住嬴政:“王上,我哥已經去救人了,哥哥水性很好,一定會把人救上來了!”
公子文治的話音一落,水麵發出嘩啦一聲,公子琮探出頭來,反手勾著麵色慘白,已經陷入昏迷的成蟜往岸邊遊來。
“哥!”
“嗚嗚嗚……哥哥
——”
嬴政與公子文治衝過去救人,將公子琮與成蟜拉上岸來。
公子文治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公子琮身上:“哥!快穿上!冷不冷?”
公子琮從小習武,身強體壯,饒是如此嘴唇凍得微微發紫,搖頭道:“無礙,快看看成小君子。”
成蟜的身子冰冷刺骨,整個人陷入昏厥之中,吐息也十足的微弱,嬴政緊緊摟住他,那種冰涼的感覺,仿佛讓嬴政回到了七年之前。
七年之前,嬴政也是這般,懷中抱著一動不動的幼弟,那麼冰涼,那麼安靜。
“蟜兒……蟜兒!”嬴政甚麼也想不了,甚麼疑心,甚麼疑慮,全都拋之腦後,此時此刻他隻想讓成蟜清醒過來。
嬴政一把將成蟜抱起:“醫士!!快,回路寢宮,再燒幾個火盆!”
一行人風風火火的回到路寢宮,寺人將取暖的火盆燒得旺盛,又拿來好幾床厚厚的被子,醫士也飛快趕來。
嬴政臉色陰霾,雙手攥拳,額角的青筋暴突,冷哼道:“救活他,必須救活他!”
“是!是!王上!”
醫士全力施救,鬆了一口氣道:“回稟王上,成小君子施救及時,萬幸沒有性命之憂!”
一瞬間,嬴政的心竅猛烈的顫抖了一記,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慶幸,險些……險些自己又要失去蟜兒。
嬴政想到此處,狠狠蹙起眉頭,一雙狼目眯起,蟜兒?
從幾何時,嬴政總是將若敖成蟜與自己的幼弟重合在一起,無論嬴政如何告訴自己冷靜,如何告訴自己他們並不是一個人,興許若敖成蟜還是楚人精心調教,前來蠱惑於自己的,但無論如何,嬴政總會下意識的將他們重合在一起。
太像了……
嬴政慢慢坐在榻牙子上,抬起手來,輕輕撫摸著成蟜的麵容。
醫士雖不好打擾,但還是道:“啟稟王上,成小君子落水,寒邪入體,又因著有些……勞累,因此還在發熱。”
說著,拿出一個錦盒雙手呈給嬴政,道:“這是去腫陣痛的軟膏,塗抹在成小君子的傷處,或許有些幫助。”
嬴政何其的聰明,自然一下子便聽懂了,昨夜成蟜頭一次做那種事情,又中了藥,完全不知矜持,反而食髓知味,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沉沉睡去,難免有些“操勞過度”。
成蟜沒有那方麵的經驗,完全不知給自己上藥,一整天還都在外麵東奔西跑,身子本就超出了負荷,這會子還墜入冷水之中,自然是傷上加傷。
醫士硬著頭皮叮囑道:“成小君子底子羸弱,這些日子還是需要好生歇養,不宜……不宜再行房事。”
嬴政將軟膏收起,擺擺手道:“下去罷。”
“敬諾,王上。”
成蟜昏昏沉沉的睡著,起初感覺很冷,冷得他直打哆嗦,恨不能將自己蜷縮起來,但漸漸的,寒冷被驅逐,身子骨兒慢慢暖合起來,也睡得踏實了一些。
“嗚嗚嗚——嗚嗚……王上——王上……
”
“嗚嗚嗚……”
成蟜昏睡著,以為是風聲,嗚嗚的仿佛鬼夜哭一般,令成蟜開始做噩夢,實在不堪其擾,這才慢慢睜開了眼目,原來是有人在哭。
那哭聲不似孩童的軟糯,分明是一個女子在哭。
成蟜艱難的張了張口,嗓音沙啞到了極點,一開口便“咳咳咳……”的咳嗽起來。
噌——
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刻走過來,輕聲道:“醒了?哪裡難受?”
哥哥……?
成蟜略微有些迷茫的盯著眼前高大俊美的男子,下意識想要去喚對方。
是嬴政。
嬴政伸手試探了一下他的額心,明顯鬆了口氣:“不發熱了。”
成蟜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沙啞的道:“王上?”
“不要起身。”嬴政壓住他的肩膀:“再躺一會子。”
成蟜實在太累了,渾身酸軟,便老實的躺下來。
“嗚嗚嗚……王上——王上開恩呐——”
“王上……求您饒了兄長這一次罷!家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成蟜順著哭聲側頭看過去,哭聲是從殿外傳來的,雖然閉著殿門,但對方聲音洪亮,加之是個女子的嗓音,穿透力十足,成蟜的五感又敏銳,聽的是清清楚楚。
好似是羋夫人的哭聲。
嬴政見他一直往外看,便道:“成小君子放心,寡人已然知曉,推你入水的人是楚國大行人,必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成蟜沒有多說,一來,楚國大行人的確過分,成蟜可不是逆來順受的軟包子,既然嬴政開口要幫他處置楚國大行人,不需要自己出手,何樂而不為呢?
一來,成蟜心裡明鏡一般,他知曉嬴政不過是借題發揮,趁機拿捏楚國大行人罷了,成蟜更加沒道理阻止。
如此互利互惠,又省心省力的事情,成蟜直接交給嬴政便好。
於是點點頭,虛弱的道:“謝秦主……咳咳……”
成蟜的身子骨實在是虛弱,平常人掉入寒池都要去掉大半條命,更彆說成蟜這種天生不足之人,剛說了一句話,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嬴政連忙輕輕給他拍著,那動作透露著一股小心翼翼,一瞬間令成蟜想起被哥哥輕拍入睡的日子,分明便在不久之前,卻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
嬴政給他掖了掖被子,道:“寡人出去看看,你歇息罷。”
成蟜實在沒力氣說話,便閉上眼睛養神,嬴政站起身來,很快離開了大殿。
成蟜並沒想要偷聽,不過因著五感敏銳的緣故,還是將外麵的情況聽得一清一楚。
楚國大行人將成蟜推入水中,誰知道那麼巧,公子琮與公子文治正好經過,一人將成蟜從水中救了出來,小胡亥又去找了嬴政,嬴政趕來叫來醫士。
楚國大行人還想狡辯,奈何他離開現場的時候,被公子文治和公子琮撞了個正著,公子文治這個人素來沒有太多的心眼兒,一碼歸
一碼,自然指證了楚國大行人,楚國大行人是沒跑兒的。
嬴政下令追究楚國大行人,羋夫人聽說兄長出事,便跪在路寢宮殿門口一直哭,想要請嬴政網開一麵。
吱呀——
殿門被打開了一點點縫隙,一個小包子探頭探腦跑進來。
成蟜側頭一看,原是小胡亥。
小胡亥跑過來,扒著王榻,可憐兮兮的道:“哥哥,你好些了嘛?”
成蟜用儘全力,才摸了摸小胡亥的小腦袋,勉強微笑道:聽說是亥兒救了哥哥,亥兒真乖。?[(”
小胡亥使勁搖頭:“不是不是,是蘇蘇救了哥哥,亥兒……亥兒當時害怕極了,嗚嗚……”
成蟜連忙安慰,道:“不怕亥兒,哥哥沒事了。”
小胡亥這才點點頭:“哥哥,蘇蘇讓亥兒來照顧你,你冷嘛?還是口渴?亥兒可以給哥哥端水噠!”
成蟜被他逗笑了:“哥哥沒事,不必忙了。”
“嗚嗚嗚嗚——王上饒命啊!王上,便饒了家兄一次罷!”殿外羋夫人還在哭訴:“扶蘇,快給你舅舅求情,快,求求你君父!”
扶蘇?
成蟜略微有些驚訝,側頭去看殿門的方向,心想是了,羋夫人入宮都七年了,雖然不得寵,一年到頭見不到嬴政一次,但有個兒子也不奇怪。
秦始皇的長子,可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公子扶蘇,生母便是楚女,這樣便對得上了。
成蟜想到此處,沒來由心底裡酸溜溜的,趕緊將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揮散。
小胡亥眨巴著大眼睛,咬著手指頭道:“哥哥,外麵有個小哥哥,一直跪在門口,好可憐哦。”
胡亥口中的小哥哥,怕正是羋夫人的兒子,長公子扶蘇了。
小胡亥又道:“小哥哥已經跪了好——久好——久,從昨日夜裡頭便跪著,昨日夜裡還下了一場大雨,小哥哥的阿娘就不心疼嘛?”
成蟜昨日落水昏迷,昏迷了整整一夜,如今豔陽高照的,完全不知昨日裡下了一場雨雪,雖然不至於下雪那麼冷,可是雨夾雪打在身上全都濕透了,更是刺骨般寒冷。
成蟜不由驚訝,公子扶蘇可是羋夫人的親生兒子啊,甚麼樣的母親,能讓自己的寶貝兒子跪一晚上,還是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就為了給楚國大行人求情麼?
還有嬴政,便算曆史上說扶蘇不受寵愛,可他終究是嬴政的親兒子,這父母一人都好生古怪。
成蟜心中狐疑,握住佩戴在腰間的大儺倀子玉佩,仔細去聽殿外的動靜。
羋夫人:【這可如何是好?!秦王若是怪罪,楚王必定因著怕事,而治罪兄長,兄長一旦被治罪,往後我在秦國的處境,恐怕會更加艱難!】
羋夫人:【扶蘇已然在殿外跪了一夜,為何秦王還不心軟,難道……難道他已然知曉,扶蘇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成蟜:“???”甚麼情況?
成蟜連忙屏氣凝神繼續探聽。
羋夫人:【不不不!決計不可能!秦王絕不可能知曉,當年的計劃天衣無縫,若不是秦王誤以為與我發生了親密的乾係,又如何會如此爽快的將我從楚國迎娶而來,立為妾夫人呢?】
羋夫人:【秦王隻是在氣頭上,絕不可能知曉此事!】
羋夫人:【千錯萬錯,都怪那個狐媚子一般的若敖成蟜!】
成蟜:“……”我仿佛又發現了驚天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