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他聽見她艱難地問,“楊戩在哪裡?”
“哼,我楊師兄向來善心待人,你把他騙這麼慘,居然還好意思問他?”雷震子氣不打一處來,“你管他在哪裡,反正他是恨透了你,不會來救你的!”
“他……受傷了嗎?”
“受傷?師兄怎麼可能受傷?”雷震子怒道,“你不要亂詛咒人!我師兄好得不得了!一拳能打十個你!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楊戩……知道你們要我死麼?”她喘了一口氣,“薑子牙……知道麼?”
“師叔當然知道,就是師叔派我來拿你的!”頓了頓,似乎是覺得氣勢不夠,雷震子又補了一句,“師兄當然也知道!”
耳邊的狐妖突然不說話了,雷震子道:“怎麼了?絕望了?你當初欺騙我師兄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今天呢?”
他聽見她很低地笑了一聲。
“我知道了。”她說,“是他……在賭。”
雷震子沒聽清:“賭什麼?我師兄潔身自好,從來不賭!”
“你讓他……停手吧……我認輸了。”她咬著牙,顫抖道,“他肯定沒和你們在一起……是不是?”
雷震子臉色一變,這她怎麼知道?
“若他在……薑子牙……不會允許他這樣……對待自己的……”她說,“真的有……這麼恨我嗎……”
雷震子有點害怕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到底在說什麼啊?”
“你告訴薑子牙,就說……我已經解了。”她笑了笑,“解得……真快啊。”
說罷,她便沒了聲息。
雷震子嚇了一跳,當即一路狂奔回了朝歌。
玉泉山上,楊戩睜開了眼。
正在動手術的玉鼎真人差點把刀插在他臉上:“你怎麼半路醒了?”
楊戩恍惚道:“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我和她剛結完同心契……”
玉鼎真人老臉一紅:“這個就沒必要跟為師說了吧。”
“我夢見我和她剛結完同心契,她就突然變成了一隻九尾狐,對我說她其實是妖,問我後不後悔。”
“那你說什麼?”
“我說你怎麼會這樣問,她就給我看,那天傍晚,我去找她,讓她解同心契的畫麵。”
不得不聆聽徒弟愛情故事的玉鼎真人:“……然後呢?”
“然後她說,你看,你就是後悔了,所以剛才的結契其實都是假的,重來一次,我不跟你結了。”
“……再然後呢?”
“再然後,她就走了。”楊戩望著洞頂,怔怔道,“她說,她是來跟我告彆的。如我所願,此生此世,再不相見。”
玉鼎真人終於忍無可忍:“楊戩!說了這麼多!你難道就不覺得!胸口漏風!並且有點疼嗎!”
楊戩終於挪動目光看了看,隻見自己左胸口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一顆心臟正在微弱地跳動,而玉鼎手裡,正拿著一塊打磨光滑的玉石。
“不用換了。”他收回目光,臉色平靜得可怕,“我已經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
玉鼎真人一愣:“什麼意思?你在夢中領悟了無情神功?”
“意思就是,她已經把同心契解了。”楊戩道,“在我睡著的時候。”
他是一直想要解開同心契沒錯,為此不惜讓師父替他換一顆心。可她呢?她又為什麼突然願意了?
玉鼎真人把楊戩胸口縫上了。
他把玉石丟到一邊,去給楊戩熬補血的藥湯,罵罵咧咧道:“不省心的家夥,乾嘛不早點醒過來……為師筋絡都給你切了好幾根了,現在你自己還得慢慢養回去……”
楊戩在床上打坐,治療剛剛形成的內傷。
一段時日後,他養好傷,下了山。
回到朝歌的第一件事,他就找到了薑子牙:“師叔,同心契已經解了。”
薑子牙卻表情怪異:“我知道。”
楊戩驚訝:“您如何知道?”
“因為是那狐妖自己說的。”
楊戩皺眉:“您逼她解的?”
“不,她自己解的。”
“她現在在哪?我要見她。”
“恐怕是見不到了。”
“她走了?”楊戩問,“她去了哪裡?”
“哪裡也沒去。”薑子牙定定地看著他,“她死了。”
楊戩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表情略顯茫然。
“她死了。”薑子牙重複了一遍,“此妖為禍人間,惹得民怨沸騰,我親自行刑,正是順應民心之舉。賢侄你也可以鬆一口氣,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什麼隱患了。”
楊戩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
妲己……死了?
他無法理解,無法相信,無法接受。
可是這又是多麼理所當然之事。
先前沒有動她,不就是因為,她綁著和他的同心契嗎?如今同心契終於解了,師叔他們,當然要第一時間捉她歸案。
然而,然而……
他輕微地搖了一下頭,踉蹌一步,逃一樣地離開了朝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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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便騙了你。”薑子牙坐在楊府的茶桌旁,看著對麵的楊戩,訕訕地撓了一下脖子,“那天雷震子將妲己帶回來,我確實是想殺了她永絕後患,但因為有些問題還沒弄明白,所以我特意等到了她醒來。”
妲己在一旁冷笑:“你的那些問題,我早就回答過,隻是你當時不信而已。現在你總算明白自己錯了,終於覺得心虛了?”
朝歌城夜裡下起了雨,偶有雷電轟鳴,滑過天際。
蘇醒過來的妲己與薑子牙對峙。
“你再問一百遍,我也是這個答案!”她怒目而視,“我本就是無辜被卷入你們中間,不得不尋求辦法自保而已!是女媧讓我來的,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就去找她!”
“你這妖狐,死到臨頭,怎還敢胡亂攀咬女媧娘娘!”
“你愛信不信!”她掙紮了一下,沒掙開身上的捆妖索,索性道,“要殺要剮,快點的,少在這裡廢話!”
從被捆妖索捆住,自願解開同心契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薑子牙見她油鹽不進,便隻能一咬牙,請出了斬仙飛刀。
她身上法寶太多,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留有什麼後手,便請出陸壓道人留給他的這最厲害的寶貝,來取她的性命。
斬仙飛刀懸在半空,發出冰冷的色澤。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斬仙飛刀。妲己冷眼看著,心想自己待遇還挺高。
薑子牙恭敬道:“請寶貝轉身。”
歘的一聲,冰冷的刀鋒擦過了她的頸上肌膚。
在她即將死亡的這個關頭,也沒見女媧娘娘出來說一句,確實她派她來的。
妲己閉上眼。
本以為此生到此為止,孰料一陣劇痛襲來,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衝撞倒地,而斬仙飛刀似乎也失了方向,在空中茫然地亂轉片刻,數次瞄準她,卻又數次逡巡不前。
最後停在了她的額頭前,再也不前進一步。
妲己呆呆地看著它。
薑子牙沉著臉走了過來,檢查了一遍斬仙飛刀。
沒有問題,也不可能出問題。
到底是怎麼回事?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斬仙飛刀殺一半人,還能突然不殺了的。
隻要念了口令,斬仙飛刀誰都可以殺得,隻除了闡教門人——當年陸壓道人將法寶贈給薑子牙的時候,薑子牙曾問過,唯恐使用不當、或法寶遭人偷竊,可否請道人加施一道咒文,即,飛刀不可傷害闡教門人。
陸壓道人很痛快地答應了。
自此,薑子牙使用飛刀,便使得更放心了。
可妲己並不是闡教門人,而且斬仙飛刀是能識彆出教內弟子的氣息的,若她是,它甚至壓根就不會上前,更不會在她脖子上留下那樣鮮豔的一道血痕。
薑子牙皺著眉打量她片刻,忽而心念一動,一個荒謬的想法浮現出來。
他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搭上了她的脈搏。
滑而有力,勢如走珠,喜脈無疑。且,看脈象,已有四五個月。
薑子牙大驚失色,脫口而出:“妖狐!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問完他便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若是帝辛的孩子,現在的妲己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妲己直愣愣地看著薑子牙,沒有任何反應。
薑子牙氣道:“妖狐,你懷孕了,自己不知道嗎!”
妲己緩緩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你懷孕了!”薑子牙簡直是滿頭亂麻,不知如何是好,“你,你居然……”
“我懷孕了?”妲己難以置信地念道,“真的假的?”
“我倒希望是假的!”薑子牙又急又怒,一拂袖,咚的一聲跌坐在地上,愁腸百結,“這可如何是好!”
妲己:“你把我鬆開。”
薑子牙看了她一眼,知道沒辦法再對她做什麼了,唉了一聲,收了捆妖索。
妲己坐在地上,覆住自己的小腹。
那裡其實很平坦,她壓根就沒想過,這裡竟然會有一個生命。
她與楊戩在決裂前,其實每半個月便會見一次,她不知道這是哪一次的結果,但無論是哪一次,都很令人震驚。
震驚得讓她感覺自己在做夢。
——並不是喜悅的夢。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孩子,更是沒想過這個孩子居然會是楊戩的。
“你想怎麼樣?”妲己看向薑子牙,輕聲問道,“你要——拿掉它嗎?”
“我——”薑子牙瞪著她,一時語塞。
他怎麼可能拿掉這個孩子!
雖然這孩子的出身很有問題……但是……他一個師叔,總不能去解決師侄的骨肉吧!
“我要見女媧。”她忽然道,“我要見女媧!”
薑子牙:“你瘋了?女媧娘娘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你如果現在不殺了我,那你就彆攔著我去媧皇宮!”她起身就要往外麵跑。
“行,行!”薑子牙不得不拉住她,“你不許從這個門出去,從這個門出去,所有人都會知道我把你給放了,這不妥當!你跟我來,我自有去媧皇宮的辦法。”
薑子牙身懷封神榜,乃上天指定的封神主使,他想見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上位者們,自有他的路子。
薑子牙帶著妲己到了媧皇宮外。
女使通傳完回來,隻道:“娘娘說:九尾狐妖,自作聰明,對本座之諾妄下判斷,以致於禍及自身,殃及無辜,實不該恕。可惜你腹中胎兒,替你擋了一劫,如今已為死胎,既如此,便饒你一線生機。此後自去,生死隨緣不論。”
妲己愣住:“什麼……死胎?”
女使麵無表情地重複:“你腹中胎兒,替你擋了一劫,如今已為死胎。”
一旁的薑子牙大驚,連忙再抓起妲己的手腕一查,就這麼一會兒上天的工夫,居然已經摸不到那孩子的脈象了。
妲己跌坐在地上。
“怎、怎麼會是死胎了呢?”薑子牙問,“方才明明還、還能摸到的……”
女使道:“不是你們說的,中了斬仙飛刀麼?”
妲己把手抽了出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媧皇宮。
“妲己,妲己!”薑子牙追上來,“你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她冷若冰霜,“連女媧都說,饒我一線生機,你現在不能捉我回去。”
“我本來也沒打算再捉你回去!”薑子牙道,“可是你這胎兒……”
妲己猛地刹住腳步,突兀地笑了一下:“你現在終於相信了吧,我確實是女媧派來的。”
薑子牙不語。
“什麼道理都被他們占了。他們要我死,便說我咎由自取。他們不要我死,要我的孩子死,便是饒我一線生機。”她笑道,“薑子牙,他們,你們,都真的很厲害。”
薑子牙知道她現在怨氣深重,但他此刻不想與她辯論這些,隻是看著她的肚子道:“你和楊戩……”
“不許告訴他!”妲己森森地打斷,“無論你想說我懷了他的孩子,還是這個孩子已經死了,都不許告訴他!”
“可他是孩子的父親……”
“誰說的?”妲己逼視道,“誰說他是父親?孩子在我肚子裡,我是它的母親,但沒人能說它父親是誰!薑子牙我警告你,我現在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若是敢告訴楊戩一個字,我必將殺上你闡教仙山,將你這好師侄的事跡傳得天下皆知!”
薑子牙默然。
“不要來找我,也不許讓彆人來找我,從此以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當我死了!”她退後幾步,當著他的麵,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
……
薑子牙沉沉地歎了一口氣:“這女人那般威脅我,我又怎麼敢告訴你?楊戩啊楊戩,這真的不是師叔故意想要和你作對。”
當的一聲,妲己把茶杯倒扣在了案上。
“好了,事情都說完了,滿意了吧?”她哼了一聲。
楊戩抿著唇,指骨骨節攥到泛白。
說了這麼久,天色早已大亮,哮天犬趴在窗邊,看著外麵喃喃自語:“今天天氣真好,適合出去玩……”
沒人理他。
薑子牙道:“我現在很想問問你,妲己,當年那胎分明已是個死胎,它又是怎麼活過來的?”
妲己哂笑:“你要是有一千年的工夫慢慢研究,十個死胎你也能複活。”
楊戩猛地握住妲己的手:“般般她——”
“汪嗷嗷嗷嗷嗷嗷嗷哦——”
哮天犬突然眼神發直,怪叫起來。
他還沒叫完,哐的一聲,楊戩寢屋的門便被撞飛了。
眾人齊齊看去,一片煙塵之中,般般一邊咳嗽,一邊道:“咳咳,娘親,真君,不知道為什麼,院子裡有好大一匹醜馬,還不肯讓我騎……”
“醜馬”揚起頭,蹬著四蹄,在般般身下發出憤怒的鳴叫。
薑子牙噌地站了起來,一把白胡子都氣直了,抖著手道:“你、你、你給我下來!你弄疼它了!”
“也沒有吧。”一個人忽地開口,從院子裡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也許它樂在其中。”
楊戩倏地起身,盯著他,表情陰鬱:“你怎麼進來的?”
那人笑了笑,指了指一臉迷茫的般般:“她給我開的門。”他衝般般挑了挑眉,“謝謝啊。”
般般看著這一大幫子人,還處於迷茫中,下意識接道:“呃……不客氣?帝、帝辛叔叔?——是叫帝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