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比純粹待在黑暗裡還糟糕。
中原中也想。
隻能聽著外界的聲音、感知著外界的一切,卻什麼都沒辦法做,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
像是被困在身體裡。
附近有一道綿長的呼吸聲,屬於還不知道名字的少年。
另一邊的太宰還沒睡,呼吸輕淺。
又過了片刻,中原中也才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和剛才少年準備睡覺前的聲音一樣,好像不太像棉被。
他也被裹在溫暖的被子裡……應該不是被子,是睡袋嗎?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他們都睡在地板上、睡在睡袋裡?
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多想這些似乎也沒有用。
還是睡覺吧。
養足精神,等再次醒過來,就繼續與身體抗爭。
雖然不知道究竟該怎麼抗爭才行,但他不可能一直坐以待斃,也不可能覺得不如死了算了。
總是要努力一把的吧?
他的意識墜入黑暗。
再次醒來時,周邊依然安安靜靜的,隻有少年綿長的呼吸聲,以及太宰治依舊輕輕淺淺、卻比醒著時規律的呼吸聲。
他是第一個醒來的?睡了多久了?
視野一片漆黑的話,能聽見的聲音就會比平時更多。
外頭似乎還在下著雪。
風雪有些大,能聽見風穿過建築的嗚嗚哀鳴,以及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
依然沒有點燃柴火。
露在外麵的臉有些冷。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少年綿長的呼吸聲漸漸轉輕,大概是醒來了。
“好冷。”少年喃喃說著,發出一陣輕微的響動。
應該是在收拾睡袋。
腳步聲變得遠了些,又接著靠近。
“蛞蝓。”
少年用清澈的聲音小聲的喚道。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在心裡深吸一口氣,真的很想暴打太宰治。
什麼蛞蝓啊?!
他就不叫蛞蝓好嗎?!
然而少年不知道他究竟叫什麼名字,隻是很信任太宰治的繼續喚著他,“蛞蝓,要努力醒過來。”
乾燥的唇上再次出現一點濕潤的痕跡。
少年小心翼翼的將他從睡袋裡挪出來,纖細的手臂有力的扶起他,讓他靠坐在一個軟軟暖暖的東西上。
身後隔著厚厚的衣物,傳來細微的心跳。
是靠在少年身上嗎?
中原中也默默的想。
“撿到你已經一天了哦。”少年小聲的說,“不能不喝水,要喝一點水。我要給你一點點水試試看,千萬彆嗆到了。”
中原中也努力的想調動身體的肌肉。
似乎比昨天好了很多,好像有一點可以控製了。
喝水應該不會嗆死。
嘴巴被兩根手指微微打開。
接著是一滴水珠。
少年似乎是在觀察他,確認他吞咽下去了,才接著又給了他一滴水。
一滴又一滴。
中原中也確實已經很渴了。
水很冰,像是從溫度很低的冷凍庫裡拿出來退冰不久,可是中原中也卻如獲甘霖,幾乎想拉著少年的手讓他多給自己一點水。
肌肉被調動了一點。
手指輕微的動了動。
可是少年很專注的在喂他水喝,完全沒有察覺他細微的動靜,慢慢喂完了水,就再次將他放到睡袋上。
又幫他按摩起來。
這次醒來,中原中也總算察覺身體有些地方隱隱的發疼。
這是解放汙濁之後常有的後遺症,可能還有一些骨折的地方,被用一些東西固定住了。
少年按摩的時候準確的避過了這些可能已經骨折的位置,疼痛的肌肉也在一點點的慢慢放鬆下來。
手法好的不可思議。
少年又小聲的喃喃自語,“要去找博士說的醫院才行。”
“找到醫院有什麼用?”太宰治的聲音懶懶的響起,“就算沒被搬空,你也不知道什麼東西能用不能用。”
“唔、博士用過的我會知道。”少年說,“搞不好會有能用的!”
“行吧。”太宰治打了個嗬欠,“先祈禱找到之前,這隻蛞蝓還沒死。”
“不會死的。”少年很樂觀的說著,幫他按摩完畢,又道,“希望雪能趕快停。”
太宰治百無聊賴的說,“雪如果下一個月不停,我們也會死在這裡。”
“嗯。”少年沒有反駁,卻又樂觀的說,“可是應該今天或明天就會停了!”
“希望如此。”太宰治道。
話音落下之後,周遭沉默了很久。
中原中也繼續努力調動身體肌肉。
剛才手指挪動起來了,眼睛應該也可以睜開才對。
他努力的嘗試睜眼、嘗試著張開嘴說話。
“太宰、太宰!”少年忽然有點小興奮的喚道,“蛞蝓的眼睛在動!”
中原中也自己當然也有感覺。
他確實能調動眼睛的肌肉了,隻是眼皮還不太能睜開。
但是。
彆再喊蛞蝓了啊!
他的呐喊依然不會被聽見。
太宰治的聲音響起,“噗、蛞蝓的眼睛……噗哈哈哈!”
中原中也真的很想暴揍他一頓。
少年似乎誤解了他的笑聲,也開心的笑起來,“會越來越好的!”
太宰治的笑聲戛然而止,“有什麼好的?有著意識卻動不了,羞恥、可悲,有什麼活著的必要?”
“我以前也是這樣的哦。好像有意識,可是動不了。在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過了很久才模模糊糊的聽見博士的聲音,又過了很久才看見白色的光,那個時候才能動的。”
少年理所當然的說,“不會動不羞恥的,活著就會有可能動起來,活著才能看更多的東西呀。”
“不要總是以你的世界觀去想其他人比較好呢。”太宰治笑著道。
“唔。”少年發出一個語助詞,“我沒有去想其他人哦?我是這樣想的,你要怎麼想都沒關係呀?”
太宰治沒有說話。
少年也沒有再說話。
他確實隻是在陳述他認知的事實。
中原中也在心裡笑起來。
也難怪太宰會討厭這個少年了。
因為他還挺喜歡的,少年的心態。
不過……
很黑的地方?還有博士什麼的,怎麼聽起來這麼奇怪?
而且,少年說話的口音也很陌生,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哪個地方的人。
外國人嗎?
中原中也有些後知後覺的想。
可是也不太像。
太宰說的醫院被搬空、設備會不會用的那句話也很奇怪。
他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
地獄……是這樣的嗎?還能死了再死?
他有些不安。
但這些問題都是其次,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趕快讓自己能動起來。
沉默沒有持續多久。
“好漂亮。”少年的聲音有些近,“蛞蝓的顏色好漂亮。”
中原中也:……
什麼蛞蝓的顏色啊——!
太宰治毫不掩飾的狂笑,“噗、噗哈哈哈哈!蛞、蛞蝓的顏色,噗!”
“嗯。”少年似乎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到現在還是以為他的名字就是蛞蝓,“頭發的顏色很漂亮!”
中原中也聽著,好氣又好笑之餘,忽然有點茫然。
為什麼會不知道蛞蝓是什麼?
怎麼會不知道蛞蝓本來就是不好的詞、罵人的話?
好像有些事情從他突然在一片黑暗中醒來、完全無法調動身體的時候,就脫離掌控了。
他的眼睫輕微顫動起來。
少年的呼吸微微屏住,“太宰!蛞蝓的眼睫毛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