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靜靜跟在太宰治後麵,依然將燈護在身後半步的位置。
他手中的槍已經放回口袋,不過依然維持著警備的姿勢。
雖然平時很煩太宰治,但是都當那麼久的同事了,遇見事情時該怎麼應對,都已經成了反射動作。
比如。
需要和誰交涉的時候,談話交給太宰治,中原中也負責安全問題和緊急情況。
雖然他覺得眼前的自律機械態度很友善,確實沒有威脅性,不過機械畢竟不是人,不適用各種判斷情緒和思想的方法,就隻是感覺罷了。
頂樓覆著一層厚重的白雪,四周用交叉成菱格狀、超過兩人高的鐵柵欄圍起來。
規劃整齊的道路兩邊有疑似花壇的水泥設施,四處零星分散著白色長椅。
“這裡是四季花壇。”自律機械在波浪狀的花壇邊停留下來,“曾經是四季花壇。四種季節不同的花,能在這裡同時看見。”
機械的頭部沒有類似嘴巴的設計,說話時,臉部正前方和眼睛下方的圓點交錯著亮起光,像是在思考。
燈的眼睛也亮起來,“好像很漂亮!”
“是的,很漂亮。”自律機械道,“春天會使用粉色係的花,夏天以藍色為主,秋天是金黃和緋紅,冬天是彩色的。”
燈聽得很認真,“聽起來很熱鬨。”
“漂亮又熱鬨。”自律機械說。
太宰治刻意問,“現在是冬天吧,彩色的花在哪裡?”
“從某一天開始,植物就無法生長了。”自律機械繼續往前走,“外麵的植物也逐漸消失,沒有再出現過。”
雪花緩緩飄落。
自律機械矩形的身上不免落了點雪。
它在一道圓環狀的水泥前停下來,“這裡曾經有一棵大樹,許多人會坐在樹下休息。”
“人類呢?”太宰治直白的問,“都去了哪裡?”
“不知道。”機械道,“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戰爭爆發之後,很多人類被送過來,很多人類死去。隨著時間流逝,來到醫院的人越來越少,漸漸的,人類就沒再出現過了。”
“會不會去其他城市了?”燈問。
機械的頭轉向他,綠色的眼睛閃爍兩下,溫和的說,“不無可能。”
“原來機械也會撒謊嗎。”太宰治道,“古代的科技真發達,機械的情感和行為模式都和人類沒兩樣。”
“並非撒謊,隻是可能性之一。”機械說,“我們和人類不太一樣,沒有情感,隻有與人類的共感。”
“共感?”燈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能理解人類的情感,感受到人類的情感。”機械看向燈,“簡單來說,你感到悲傷,我也會感到悲傷。因為與人類共感的設計,我們才能像這樣交談。”
“其他的機械都死掉了嗎?”燈問,“醫院裡有很多不會動的機械。”
“是的,它們都無法運作了。”機械道,“用人類的話說,就是死亡。”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你看起來就像真的活著一樣。”
“這要看你怎麼定義活著。”機械說,“生命的形式有很多,我們或許確實是其中一種。”
燈想了想,又問,“生命到底是什麼?”
“這同樣要看你怎麼定義。”機械繼續往前走,“每個領域對生命的定義不同,我不能貿然給你一個答案。”
自律機械和想像中一樣擁有高度智慧,可是也和想像中不太一樣的,擁有……共感嗎?
在書上看過的寵物機械似乎不會說話,智慧程度也沒有這麼高。
生命。
階層都市裡的另一種生命。
除了燈之外,這個步入終末的世界裡,唯一一個會說話的存在,能和人類毫無困難的溝通。
機械生命……
科幻到魔幻的、幾乎是夢裡才會發生的景象。
眼前的機械,確實是“活著”的吧。
中原中也想。
燈注視著機械,又問,“隻剩下你了嗎?”
機械回答,“醫院裡、這座城市還能運作的機械,隻有我而已。基盤裡、其他的城市或許還有,但是我沒辦法和距離太遠的機械互相聯係。”
中原中也聽著他們說了這麼久的話,終於開口問道,“為什麼會發生戰爭?”
他們走到柵欄邊。
柵欄邊的白色長椅上積著雪,椅背兩邊麵向頂樓和麵向柵欄之外的方向,都有可以坐的椅麵。
燈扶著柵欄往外看了會兒,在中原中也問話之後,又回頭看向機械。
“不知道。”機械說。
太宰治輕輕笑了一下,拍掉椅子上的積雪,麵朝柵欄坐下,“不是不知道,是無法共感吧?戰爭的發生有很多原因,但沒有任何一個是正麵的。機械大概無法對這些負麵的、對人類可能有威脅的事情產生共感。”
“是的,這是我無法共感的事物。”機械說,“不過戰爭發生的原因,我確實不知道。”
“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了。”太宰治也望向柵欄之外,“戰爭號角一旦打響,初衷是什麼、是好是壞,也沒人還能記清楚了。”
最終造就的,也隻是一片又一片的廢墟。
機械安靜下來。
世界安靜的似乎能聽見雪花落下的聲音。
“醫院裡很多地方很乾淨。”燈說,“都是你整理的嗎?”
“是的。”機械說,“不過隻有我一個,要維持整座醫院的整潔依然有些力不從心,很抱歉讓你們看見臟亂的環境。”
太宰治不知道被戳到什麼笑點,撲哧一聲笑出來,“力不從心……機械之心嗎?”
機械很溫和的重複一遍,“沒錯,機械之心。”
燈倒是有點抱歉的說,“我們才要說對不起,把你整理的很乾淨的地方弄亂了。”
“沒關係。”機械說,“整理環境本來就是我的職責之一。”
“職責。”太宰治咀嚼了一下這個詞,“機械的職責是什麼?”
“很多,每個機械的職責都不太一樣。”機械慢慢收起四隻腳,也把頭收起來,變成在這層城市裡、在醫院裡常常見到的機械的模樣,“總體來說,維持都市運作、協助人類生活,就是機械的共同職責。”
“直到死掉、壞掉嗎?”燈問。
“是的,直到無法運作為止。”機械說。
中原中也問,“都市,指的應該不隻是這座城市,而是整個階層都市吧?”
“階層都市、都市上的城市,都由我們負責運轉。”機械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太宰治問。
“很久很久以前。”機械回答,“階層都市尚未建立起來之前,機械就和人類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
它好像知道他們想聽什麼,繼續道,“人類建立起階層都市,一些機械在基盤殼層裡維持基礎設施,讓人們擁有生存所需的一切環境條件;一些機械則在城市裡協助人們的生活。”
灰沉沉的天空上依舊輕緩的飄落著雪花,將長椅覆上一層又一層的雪。
也在變成變平的箱子形態的機械身上積起少許的雪。
燈小心翼翼的將積在機械身上的雪輕輕撥開。
“謝謝。”機械說。
“你要和我們一起走嗎?”燈忽然問。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他一眼。
“謝謝。”機械又說了一遍,“不過,我會繼續留在這裡。”
“為什麼?”燈問,“已經都沒有人類了,你也可以離開醫院了吧?”
“人類存在與否和我們無關。”機械的語氣依舊溫和平靜,“我的職責是管理貴賓病房、必要時支援醫院裡的其他機械和人類。直到醫院的所有大樓都倒塌、每個廣場都消失,我的職責才會消失。”
“消失之後呢?”燈問,“職責消失,會死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