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才剛洗完澡不久,能嗅到的隻有燈身上輕淺的氣味。
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味道,可是清清淡淡的,很好聞。
很靜謐。
可以讓他……稍微、隻是稍微,有些許困意。
他閉著眼睛,再次放任意識飄遠、進入黑沉沉的夢境裡。
說不讓燈幫忙,燈就真的沒有再替他做什麼事。
冷了就自己拿毛毯裹好,渴了就自己喝水。
倉庫很暗,隻有火堆燃燒產生的光亮。
燈或許是看他神態疲憊,也沒有再和他說話,隻是盯著火堆發呆,似乎對他口中的“另一個世界”一點興趣都沒有,完全沒有打算問。
不是問題很多嗎?
他也都說了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竟然也不打算主動將這個世界的事告訴他?
太宰治微微眯起眼,帶著點探究意味的看著燈。
燈察覺他的目光,抬頭看他。
“你沒什麼想說的了?”太宰治問。
燈雙手抱膝,乖乖回答,“沒有了。”
太宰治把圍巾拆下來,弄回裝飾品一樣的穿戴法,目光居高臨下的,“真的沒有想說的了?”
燈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他刻意擺出來的氣勢,還是和剛才的態度一模一樣,乖乖回答,“嗯。”
太宰治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小醜一樣。
……穿著綠色的大衣、戴著紅色的圍巾,想也知道會是什麼可笑的模樣。
燈又蠢笨至極,在他麵前擺出首領的姿態,確實也隻會被忽視掉。
他深深歎了口氣,“既然我是其他世界的人,你都沒想過要介紹一下這個世界?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你家?”
“不是呀,這不是家。”燈回答他的問題,“外麵在下大雪,應該要明天才能出去。”
他說完,就停了下來。
太宰治和他對視幾秒,“然後呢?”
燈理所當然的回答,“然後就去找高樓。”
太宰治:?
太宰治:“這個世界的介紹呢?”
燈苦思冥想片刻,“唔、就是……就是這樣?”
“哪樣?”
“……都沒有人了。”燈說,“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人了,看見你的時候,真的嚇了一跳。”
都沒有人了。
也沒有食物。
太宰治在這個世界度過的第一天,隻在睡前吃了一個小小的、難吃的要命的口糧。
隔天早上也沒辦法出去。
直到中午時分,太宰治才終於離開建築內部。
不遠處就是一座城鎮。
鎮上的屋子都隻有兩三層樓高,屋頂大多坍塌、牆壁損毀,門窗黑洞洞的。
“你帶著我走了多遠?”太宰治問。
“沒有很遠。”燈說,“就一點點的路!”
最好隻有一點點路。
太宰治在心裡吐槽了一下。
已經看不見任何高樓的影子了,雖然氣候不佳也會影響視線,但是一定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
“還要走多久才會看到高樓?”他問。
燈的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我也不知道。看不見底的高樓很多的,再走一段路應該就會看見了。”
太宰治冷笑一聲,“不是說很久沒看見人了?就這麼急著把我帶到高樓上摔死?”
“唔。”燈被他突然的話語卡了一下,不太明白為什麼突然變成他要把太宰治摔死,“……那,換個地方,不要在高樓上?”
“不要,就要在高樓上。”太宰治說,“我就想要摔死。”
燈對他的出爾反爾也沒有什麼特彆大的反應,隻是應道,“哦。”
這條路還有多長呢?
這條路……還能有多長呢?
快點醒來吧。
燈。
世界太過寂寥、太過安靜。
隻有他一個人醒著的話,再這麼下去的話——
太宰治又往燈頸窩埋了點。
什麼都不想做。
動也不想動。
他直到現在都還是這麼認為的。
沒有誰能救贖誰。
他不會被救贖、沒有被救贖。
他隻是……有些依賴。
隻是有些而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一分一秒的過。
平時不知不覺飛逝而過的時光,忽然就變得很慢。
好像永遠都無法過到下一分鐘、下一小時。
可是過的很慢的時間,卻也能過的很快。
隻要一直逼迫著自己陷入半睡半醒之間,一天還是很快就會過去。
夜晚再次來臨。
燈還沒醒。
還要多久才會醒?
太宰治坐起身,盯著燈的臉,有些發起呆來。
他和燈終究還是在同行的第四天,看見一棟仰頭也幾乎看不見頂端的高樓。
很高,比港口總部還要高。
樓內當然有電梯,可是已經完全沒有電了。
“如果有電,你會去搭?”太宰治問。
燈理所當然的說,“會呀。這樣就不用爬樓梯了,很方便!”
太宰治嗤笑道,“這時候又不怕死了?”
“怕呀。”燈說,“可是什麼都怕,就沒辦法往前走了。”
不能搭電梯,就隻能走樓梯。
這是一棟比港口事務所還要高聳的大樓。
隻要想到要爬樓梯到頂樓,太宰治就覺得……
有點懶。
早知道路上遇見深坑就跳下去。
燈本來也不擅長爬樓梯,可是這是太宰治曾經說過喜歡的、要選定的地方,依然很努力的往上走。
太宰治走在他後麵,靜靜望著他的背影。
花了很長時間、耗費不少體力。
中途休息了不少次。
即使天氣寒冷,又有寒風不斷從樓梯灌進來,他們依然不免出了汗。
走向通往頂樓的門時,燈打了個小小的寒顫。
他脖頸邊的汗珠盈盈亮著光,臉上帶著努力運動過後的紅暈,一雙異色的、異質的眼睛安靜的望著一片雪白的頂樓。
太宰治沒想過自己會將這一幕記的這麼清楚。
燈安靜的望著頂樓,又安靜的回望他,“這裡夠高嗎?”
太宰治微笑著道,“夠了,比我在自己的世界往下跳的那棟樓高多了。”
燈站到頂樓邊緣往下看,又有些難過的看他,“……跳下去的話,你會回到原本的世界嗎?”
太宰治有點震撼的說,“不要詛咒我!”
燈抿抿唇,偏過頭不看他,“哦。”
“為什麼不看我?”太宰治說,“你不是說會記住我嗎?”
“可是會很難過。記住你跳下去的樣子,會非常非常難過。”燈說,“我不喜歡這樣,所以不看你了。”
太宰治看著他,“我唯一一個心願,就是希望有人能永遠記住我死去的模樣。這裡沒有其他人,隻有你。”
燈停頓片刻,還是慢慢回過頭,“……我會記住的。”
“即使會非常非常難過?”太宰治問。
“嗯。”燈說。
太宰治笑了一下,唇角的笑意大概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深刻。
他走到頂樓邊緣,心情異常平靜。
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城市。
高高低低的大樓樓頂,全都積滿了雪。
天空灰沉沉的,雪花輕柔緩慢的飄落下來。
燈靜靜的、專注的望著他。
太宰治感受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向地麵。
確實非常高,無法看清底下的模樣。
他把披掛在身上的紅色圍巾拿到手中,接著毫不猶豫的放開手。
圍巾被頂樓有些獵獵的風卷走,在白茫茫的城市裡飄飛遠去。
太宰治的視線隨著圍巾移動,直到圍巾完全消失在視野中,便轉過身,往通往樓梯的門走。
他微微側過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燈,“愣著做什麼?想在外麵吹風?”
燈呆呆的看著他。
“怎麼,這麼期待我在這裡死掉?”太宰治說,“真抱歉,我不喜歡這裡了。”
燈反應了幾秒,眼睛慢慢亮起來。
他快快樂樂的走過去,像是怕太宰治又突然改變心意,拉著他的手腕往門內走,“沒關係,再慢慢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