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辭拿著剛買到的糖炒栗子回去,夜市嘈雜人群擁擠,不經意撞到一個人,匆匆忙忙和對方道了歉,回去的腳步慢慢放緩了下來。
從被撞到的地方傳來一點輕微的疼痛,但這點疼痛輕易調動起了身體內的其他感官,於是密密麻麻的刺痛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傳來。
他難得流露出了一點狼狽,卻顧不得那麼多,腦海裡回想著那人說的話,那股像細細密密的針紮般的疼迅速彌漫全身。
腳步都變得沉重。
大學剛要畢業,快要迎接嶄新的一段人生,卻突逢劇變,最親的兩個人,一個早就有了另一個家,一個不堪重負選擇了自殺。
這樣的變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難以承受。
盛辭腦海裡一遍遍重複那人說的話。
“那男的也是夠壞良心的,帶著一堆老家的人來罵他們,罵得還挺臟的,這事鬨得街坊鄰裡都知道。”
他腦海裡不受控製地勾勒出一副畫麵,小區裡一群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將沈朝暮和他媽媽圍在中間,說著各種粗鄙的話,用儘言語辱罵,將他們釘在十惡不赦的板子上。
周圍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聲音,看熱鬨似的眼神。
還有……遠處站著一個滿臉漠視的男人,在一堆圍繞著的陌生人的中間,倉皇抬頭就能對上那人漠然的眼神。
沈朝暮那個時候才剛要走出安全無害的校園。
從來沒有在這種立場問題上會產生自己是錯了的念頭。
好像有什麼一直堅守的東西被顛覆了。
變成了一個,錯誤的存在。
盛辭想到每次聽到那個特殊的短信提示音,沈朝暮都會露出的異樣表情,想到沈朝暮半夜總會沒有安全感的往他懷裡鑽,想到他後來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想到他說,他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生活在虛構的象牙塔裡的少年,驟然看到冰冷的現實。
可他連懷疑自己存在的時間都沒有,就要麵臨即將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局麵。
他不得不打起所有精神,努力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
被一堆人扣上帽子,被迫看清一個男人的“真心”,被迫離開自己習慣並且熟悉的城市。
盛辭停下腳步,感覺喘息間都會扯動胸口的疼痛,就在那一瞬間,有些深藏的記憶從腦海裡浮現。
那段記憶是盛辭這些年來一直不願意回憶,卻始終無法從他腦海裡拔除的。
他記得那天他們爆發了很大的爭吵。
不大的出租屋裡,還是夏季,天氣燥熱,暑氣讓人心生煩躁,那天更甚,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心浮氣躁的因子。
他終於找到一家願意讓他走實力派,不乾涉他感情生活的經紀公司,帶著這種喜悅的心情回去。
他那段時間太忙,沈朝暮也在忙著各種各樣的事,加上他期間回家了一趟,現在想想,沈朝暮的不對勁也是從他回家以後開始的。
他回家的日子,他們的聯係減少,在學校裡每天都會見麵時不會察覺,乍一分開就會格外不習慣。
但盛辭告訴自己,畢業季忙很正常,這段時間也很微妙,馬上就要開啟人生的新篇章,學校裡不少情侶都麵臨異地和分手。
因為這個原因,盛辭隻好加倍努力,將多數時間都放在對未來的籌劃上。
他希望能讓沈朝暮看到一個被描繪出來的未來。
可他回去時,沈朝暮的情緒就很不對了,安靜地聽完盛辭對於未來的一切規劃,他情緒都沒有起伏地說:“我不想。”
盛辭乍一聽到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很快,沈朝暮又放慢語速,一字一句地:“我不想要這樣的未來。”
難以形容那一瞬間心裡的驚愕,像被人狠狠用棍子打到腦袋,天旋地轉的感覺。
但那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下意識以為沈朝暮是求職不順利被刺激到了。
直到他說出那句“找不到工作也沒關係,我養你”。
那隻是一句安撫沈朝暮激動情緒的話,他知道沈朝暮喜歡畫畫,知道他有天賦,他想告訴他,暫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也沒關係。
他記得,在他說完那句話以後,沈朝暮朝他投來的眼神。
記得,在彼此情緒都再激動上頭時,沈朝暮說的那句話。
“你不要再管我了,就讓我爛在泥裡。”
也記得,在沈朝暮坐在椅子上,半邊身子隱在陰影裡,在屋內陷入爭吵後的死寂裡,他用平淡又認真的語氣說。
“盛辭,分手吧。我們真的不合適。”
他衝動之下倉促離開,像是逃開那間屋子就聽不到那樣決絕的分手。
他仍然心存僥幸,認為他們的感情能抵過分手季的魔咒。
直到他再次回到出租屋,見到乾乾淨淨的屋子徹底失去另一個人存在過的氣息。
盛辭的手指攥得緊緊的,停下腳步從胸腔裡重重呼出口氣,呼吸間仿佛都能嗅到濃重的鐵鏽味。
他不知道,當時還沒走出社會的沈朝暮是怎麼麵對這一係列的劇變的。
他試想過很多沈朝暮選擇分手的原因。
也許是家裡不同意,也許是因為麵對未來的迷茫。
甚至……他連最讓人不敢深想的,沈朝暮已經厭倦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這樣的想法都出現過。
卻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突然遭遇天大的變故,好像一夜之間天塌地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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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辭在路上緩了好久,才慢慢朝著之前的方向走去,直到遠遠看到站在路燈旁邊的身影。
穿著白色的外套,站在暖色的路燈下,身型挺拔又削瘦,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等他。
周圍的一切在頃刻間都開始虛化,盛辭眼睛裡隻能倒映出那抹身影。
他的視線緊緊鎖定在他身上,眼瞳深得像浸入了一團化不開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