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曜在南川縣城中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前些日子有人見他去禮房報名,就開始說他這次要參加縣試。
有人不信。
不是他們輕視蕭景曜,而是蕭景曜再神童,滿打滿算也就念了不到三年的書。現在就來參加縣試,縣試這麼好過的嗎?
人群中一些白發老翁看著氣度從容穩重,臉上卻依稀還能看出稚氣的蕭景曜,心態都要崩了。
他們考了這麼些年,到底在乾什麼?
蕭景曜感受到所有人震驚的目光,微微一笑,坦然道:“夫子說我可以下場一試。”
所有考生:“……”
人比人,當真能氣死人。
好在蕭景曜沒再說什麼刺激人的話,還在蕭元青準備炫耀兒子的時候悄悄扯住他的袖子示意他閉嘴。
在考試當天搞崩考生心態,人乾事?
這等大缺大德的行徑,怕不是真的要被人套麻袋。
蕭元青顯然也反應了過來,趕緊停下自己這種作死行為,開始同周圍人說笑起來。
說實話,現在站在這裡排隊等著參加縣試的學子,大多都是看不上蕭元青的。往常提到他,也隻是說他好命會投胎,但貪圖享樂,不思進取,以至於敗光了祖宗基業。放在以前,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路上碰上了都不會打聲招呼。
但誰讓蕭家出了個蕭景曜呢?
真以為蕭景曜就隻給孫夫子私塾的同窗們一點小震撼嗎?他入學就有了神童之名,更是在私塾旬考中穩居第一,襯的私塾中其他人全都是蠢材。
人怕出名豬怕壯。一個人名聲太盛,就會引來不少麻煩事。比如,出名的捷徑——踩著一個名氣大的人揚名。
蕭景曜現在的年齡還隻有一位數,多麼合適的拉踩對向。踩贏了他們名聲大漲,還能平複自己對蕭景曜的嫉妒和惡意,如果踩輸了,他們再風度翩翩誇上一句,神童之名果然名不虛傳,還能得個大度謙遜的美名。
穩賺不賠啊!
一些心思浮動的人不由蠢蠢欲動,想在蕭景曜身上討點便宜。反正他們怎麼都不會虧,乾了!
然後就被蕭景曜打擊得懷疑人生,幾乎成了一輩子的心理陰影,不敢再稱念過書。
搞人心態,蕭景曜真的是專業的。他就是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人,有人居心叵測想算計他,他必然會毫不留情地剁掉對方的爪子。
連個小孩兒都嫉妒,心眼隻有針尖大的東西,還念什麼書,都滾回家老老實實乾活去,當了官也是個昏官,嫉賢妒良的奸臣必有你的份。
蕭景曜一戰成名。無人再敢因他的年紀而看輕他,神童之名響徹南川。等到他搞死賈縣令後,百姓們敬佩他,歌頌他的美德,一些學子敬重他之餘,竟還多了一絲畏懼。
出手就搞死縣令的,彆說他們這些還沒有功名在身的人,就是現在的那位南川父母官,難道就不忌憚蕭景曜嗎?
但蕭景曜這是義舉
,他們自認光明磊落,又對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所以蕭元青和蕭子敬這兩個敗家子,名聲竟然回轉了不少。
至少現在蕭元青同他們搭話,他們再也不會生出一絲輕視之心,反而會認真地同蕭元青交談。
蕭元青本來就是個社交小能手,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蕭元青三言兩語竟然就能將人逗得哈哈大笑,一番交談下來,氣氛都活躍了不少。許多原本緊張到在微微發抖的學子們,笑了幾場後,心情也慢慢平複了下來,至少身體不再抖得那麼厲害。
天還未亮,衙役舉起的火把給所有人麵上添了一絲紅光,一聲鑼響,考生在衙役的指揮下,有序進場。
這時,兩邊站著為考生們送考的親人忍不住說話了。
“兒啊,好好考,家裡就看你了!”這是肩負起全家希望的。
“第一次下場,千萬彆緊張,好好考。彆發抖!彆抖了!你抖我也控製不住跟著抖。”這是緊張得和考生一起發抖的。
“快點進去,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考試,以後就好好在家含飴弄孫!”這是考了半輩子縣試,最後再博一次的。
蕭元青低頭看著蕭景曜的頭頂,因為年紀小,蕭景曜還沒加冠,蕭元青可以十分順溜地擼一波他的腦袋,不舍地將手裡的考籃遞給蕭景曜,嘴上還是沒個正型,“考試的時候都是一個人一個號舍,曜兒不會哭鼻子吧?”
蕭景曜給了蕭元青一對大白眼,接過考籃抬腿就走。和其他人的家屬殷殷叮囑相比,蕭元青這說的是人話嗎?
大庭廣眾之下,蕭子敬不好脫鞋教子,黑著臉狠狠給蕭元青的後腦勺來了一下,“閉嘴!”
蕭元青就不!作死小能手嘻嘻哈哈地追上蕭景曜,戳一戳蕭景曜的後腦勺,“喲,這就生氣啦?真是不經逗。哎呀回去我怕是又要挨揍了,趕緊替我說說好話。”
蕭景曜扭頭看了一眼麵色漆黑的蕭子敬,對著蕭元青嗬嗬兩聲,“你該得的。”
有蕭元青這樣當爹的嗎?
蕭元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仗著身高優勢再次擼了一把蕭景曜的腦袋,臉上的笑容特彆不正經,“記住啊,千萬彆哭鼻子,回來阿爹陪你好好把那一屋子的玩具都玩個遍。”
“蕭元青!”蕭子敬壓低了聲音咆哮,大有這孽障再胡說八道他就立馬大義滅親的架勢。
蕭元青縮了縮脖子,十分識時務地閉了嘴,隻是用眼神打趣蕭景曜。
蕭景曜無奈地歎了口氣,見蕭子敬可能動了真火,還是看向了蕭元青,“爹你放心吧,我一點都不緊張,你不必特地寬慰我。”
蕭子敬狐疑地看了蕭元青一眼,怒意一收,決定放這孽障一馬。
蕭元青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一瞬,而後聳了聳肩,“還是瞞不過你啊。彆人都說知子莫若父,到了你這兒,就成了知父莫若子?”
蕭子敬拳頭硬了。
蕭景曜深深看了蕭元青一眼,覺得蕭元青真是永遠不知道收斂兩個字怎麼寫,沒看到蕭子敬臉色又黑了
嗎?
蕭景曜都忍不住懷疑,他交完卷回家,看到的是一個被打的下不來床的蕭元青。
誰家考生在進考場之前還要擔心親爹挨揍啊?蕭景曜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上輩子大考小考無數次,不是蕭景曜自誇,他的考試次數,吊打這時代的所有考生。你們也就是縣試府試院試和鄉試會試殿試六大考試,就算屢試不中,頂多也就一年考一次大試,有私塾的,可能也就是旬考。一年下來,總共又能考多少次試呢?
隨便拉出個高三的考生,算算高三那一年考的試,怕是就能趕得上大部分學子一輩子考的試了。
蕭景曜這種學神,從小心態就穩得一批,什麼時候怕過考試?
就算現在考試的內容和上輩子大不相同,蕭景曜對考試本身還是生不出什麼緊張的情緒。
這就是學神的自信。
不到九歲的學神蕭景曜輕鬆地拎著家人為他準備的考籃,氣定神閒地跟著隊伍前進,等著衙役查驗身份後進入考場。
輪到蕭景曜時,蕭景曜將先前報名時,衙役給他的“準考證”交給對方檢驗,對方並未因為蕭景曜是南川縣大名人而疏於檢查,仔細核對了蕭景曜的籍貫相貌年齡等信息,確認無誤後,給蕭景曜遞了塊號牌。
蕭景曜低頭一看,號牌上寫著“天字甲號?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應該就是他的號舍,相當於後世的座位號。蕭景曜將號牌拿在手裡,繼續向前,來到下一檢查處。
考棚大門就在眼前,隻要等衙役們搜查完考生有無夾帶後,考生們就能入場。
蕭景曜就看著衙役們打開他的考籃,將裡麵的東西一一查驗。師曼娘和齊氏給蕭景曜準備的包子饅頭,都被衙役們掰開,看裡麵有沒有藏東西。
衙役們一人查驗物品,一人搜身,蕭景曜將外衣遞給對方,自己特地穿的素色衣裳,有沒有字跡一眼就能看出來。
據說前朝科考比現在更為嚴格,考生們要把衣裳全脫了給衙役們查看。本朝規矩放寬了些,考生們不能穿有夾層的衣裳,必須把外衣脫下給衙役檢查,內裳雖不必脫,但衙役們也是要仔細查看的。
現在是農曆二月,還帶著最後的料峭寒意,蕭景曜在排隊時,就聽到了好幾個前麵的考生牙齒打顫的聲音。
沒辦法,本來就緊張,現在再被冷風一吹,更加瑟瑟發抖,牙齒能不打顫嗎?
蕭景曜繼承自蕭元青的好體格現在就有了大用處。小孩子本身就火氣旺,蕭景曜又體格好,從小到大就沒生過病,就算是必定發燒的長牙期,蕭景曜也一點事都沒有。
蕭家其他三個人都驚呆了,覺得蕭景曜果然有些奇異之處。不過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出於對蕭景曜的保護,他們都沒把這事兒外傳。就連和蕭元青最親密的餘子升和劉慎行都不知道這事兒。
現在蕭景曜雖然脫了外衣,冷風一吹,他一點都不覺得冷,還覺得有些涼快,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很快,衙役們就檢查完畢,示意蕭景曜可以進考場。
蕭景曜穿好外衣,將考籃裡的東西全都整理好,然後再不疾不徐地往考棚大門走去。
雖然在一眾進場的考生中,蕭景曜的個頭最矮,但他卻最為從容。其他人背影堅定蕭瑟,給人以壯烈赴戰場的冷肅緊張之感,蕭景曜則完全不同,泰然自若仿佛是去出門踏青一般,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遠遠望著蕭景曜背影的蕭元青狠狠一拍手,“曜兒果然不同凡響!爹,你站在此地不要動,我去買些點心果子,等曜兒回家後一起吃。”
蕭子敬看著可算不作怪的蕭元青,趕蒼蠅似的揮揮手,一臉嫌棄,“快去快去!”
蕭景曜一進考棚,就順著指示找到了天字號房的過道,然後找到了掛著個“甲”字牌的號舍,這就是他接下來要考試的地方了。
蕭景曜上下一掃,心下微微歎氣,這個考試環境,實在稱得上一句糟糕。
據說號舍的大小也是有規定的,總共三麵牆,後牆高8尺,前簷高6尺,寬3尺,深4尺。蕭景曜把單位一算迅速心算出來,一個號舍的麵積大概在1.16平米左右。
當真是個鴿子籠。
不過這個“鴿子籠”設計得很巧妙,上下都有磚托,各放了一塊木板,一上一下,正好成了桌椅。到了晚上,把兩塊木板合在一起,又成了可以讓考生們睡覺的床。
也算是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收益。匠人們的智慧,就藏在這些細節中。
蕭景曜頗為新鮮地打量完這間號舍後,拎著考籃走進去,第一件事,不是拿出筆墨紙硯做好考試準備,而是先拿出帕子開始打掃衛生。
沒辦法,縣試一年一次,也就是說號舍一年才正式用一次,雖然說每次開考前,考官都會讓人把號舍打掃一遍。但這種口頭任務,又沒有人盯梢,還沒有個檢驗標準,打掃成果必然十分感人。
反正蕭景曜一眼就看到了木板上那一層灰,隻能歎著氣先搞衛生。
要是不把衛生打掃乾淨,直接等發卷之後就答題交卷。哦豁,恭喜閱卷考官減輕一份工作量。交上這樣一份臟汙的試卷,還想考功名?
卷子扔一邊去,不看!
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蕭景曜該乾活的時候毫不含糊,麻利地將號舍打掃乾淨,還有些慶幸他沒“中大獎”,抽中考棚茅廁邊上的臭號。
那滋味……蕭景曜想想都窒息。
希望抽中臭號的倒黴蛋能穩住心態鎮定考試。
縣試總共考五場,不過都是當天交卷,蕭景曜不用在這逼仄的號舍裡睡幾晚。
這時候,蕭景曜年紀小,身量還未長成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這麼狹窄的號舍,換做一個八尺大漢,坐著都要縮手縮腳,還得集中精神考試,有身體拖後腿,哪能全力施展?
蕭景曜現在現在身量還未長開,坐在號舍裡倒也不覺得縮手縮腳,不會有來自身體被束縛的苦惱。
考籃裡的文房用具都被蕭景曜拿了出來,一一擺在桌上。這些東西的價值可不
低,筆和墨的質量都會影響考生的狀態,以及答題效果。若是用了劣等的筆墨,考試的時候萬一筆開叉了,或者墨水的雜質太多,在考卷上留下難看的印記,那就收拾收拾,下次再來吧。
後世考試也有卷麵分一說,這個講究字如其人的時代,就更不用多提了。
要注意的細節委實不少,蕭景曜在心裡過了一遍所有的注意事項後,終於有了閒心去打探周圍的情況。
號舍隔著過道相望,蕭景曜對麵同樣清理完號舍,坐下來休息的考生,給了對方一個微笑。
滿頭白頭,臉上溝壑縱橫的老人眼神複雜地看著蕭景曜,心中滋味難辨。這就是天才嗎?何其得上蒼厚愛。
不過這位老者感慨的時間也不多,因為衙役馬上就來發試卷了。
蕭景曜接過試卷,小心翼翼地把答卷放在遠離墨汁的一端,他可不想因為答卷染墨導致這次縣試落榜。
考卷厚厚一遝,約摸20張左右,還有幾張白紙,因著考生不許帶紙進入考場,所以發下來的考卷中會有白紙,可以看做後世的草稿紙。
多年的考試習慣讓蕭景曜拿到試卷後,下意識地將考卷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很好,試題字跡十分清晰,蕭景曜滿意點頭,一切還算順利。
第一天考的是帖經,從四書五經中隨便找出一句話,讓考生答出上下文。
蕭景曜一眼,謔,這不就是後世的古詩文默寫嗎?隻是範圍大了點,近十本書都要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這種題,對一般考生還是難度的。畢竟這麼多書,要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實在是對記憶力的巨大考驗。
但這會給蕭景曜帶來一點困難嗎?這家夥開了個過目不忘的掛,厚厚的《大齊律》都被他吃透玩出花了,這種隻考記憶力不考理解力的題,對蕭景曜來說,真的就是送分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