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驚喜同蕭景曜打招呼的人,當然是張伯卿。
蕭景曜倒是不意外在府學看到張伯卿,以張伯卿的家世,再加上身為舉人的張父的關係網,張伯卿想入府學,並不是什麼難事。
倒是蕭景曜能進府學,讓張伯卿好生驚訝了一回。
張伯卿一如既往地不會看人臉色,哪怕陳教諭還在,張伯卿興奮地同蕭景曜打過招呼後,都極為意外地問蕭景曜,“府學十分難進,你是走了陳教諭的門路才得了入府學的機會嗎?”
蕭景曜重重咳嗽了一聲,不斷給張伯卿使眼色,快點看看你麵前的陳教諭,他的臉色像不像鍋底?
奈何張伯卿實在是個看不懂人臉色的鐵憨憨,不僅沒意識到蕭景曜要給他傳遞的信息,反而在看到蕭景曜的眼神後,十分大聰明做派地問陳教諭,“陳教諭,我說的不對嗎?”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陳教諭笑得如沐春風,和善地衝著張伯卿招了招手。張伯卿開開心心地往陳教諭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哎喲,君子動口不動手,教諭你怎麼打人呢?”
陳教諭臉上依然掛著溫和的笑意,毫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突然有些手癢,你也算是我的弟子,該為夫子分憂。”
還…還能這麼分憂的嗎?張伯卿滿臉迷茫,顯然是受到了來自陳教諭的一點小震撼。蕭景曜幾乎能從他的雙眼裡看到具現的小問號,忍不住低頭憋笑。
這個憨憨,有時候真的莫名有喜劇人效果。
陳教諭見狀,冷哼一聲,蕭景曜頓時將自己的嘴角拉平成一條直線,昂首挺胸站好,完全看不出剛才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樣。
陳教諭心中嘖嘖稱奇,驚訝地看了蕭景曜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開口道:“你倒是機靈。”
蕭景曜無辜臉,“啊?謝陳教諭誇獎?”
蕭景曜的臉上已經褪去了嬰兒肥,四肢抽長,有了風姿如玉的小少年的風采。蕭元青都到而立之年了,到處耍寶作死,還能用他那副絕色罕見的好相貌惹人心軟,蕭景曜正處於兒童向少年成長的轉變期,一張還未有棱角的俊臉愈發顯得俊俏清澈,再加上他認真看過來的清淩淩的眼神,當真是溪中美玉,清澈又溫潤。
見了這樣的蕭景曜,哪怕陳教諭知道蕭景曜在故意裝傻,也沒辦法再繼續為難他,隻能深深歎了口,看向蕭景曜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長。
同張伯卿一比,蕭景曜這位小神童,當真是聰明得過分了。張伯卿也聰明,但那股聰明勁兒隻在讀書上有用。蕭景曜則不同,他的聰明是方方麵麵的聰明。假如現在就把張伯卿和蕭景曜扔進複雜的官場中,陳教諭不用想都能確定,兩個人中過得更好的一定是蕭景曜。
至於張伯卿,陳教諭想著好友張複禮與自己喝酒時,提到兒子時既自豪又擔憂的神情,不由又是一歎。這孩子的性子,要是再這麼直爽下去,哪怕張伯卿考中了進士,張複禮怕是也不敢把他放出去做官。
萬一招惹到了一個有權有勢的仇家,
怕是能把張伯卿往死裡整。
蕭景曜就見陳教諭的臉色明明暗暗,青白交加,忍不住往張伯卿的方向挪了幾步,小聲問他,“你同陳教諭十分相熟?”
剛剛張伯卿見到陳教諭時的親近神情,不像是第一次見到府學教諭的樣子。
張伯卿挺了挺胸膛,驕傲,“陳教諭是我爹的好友。”
懂了,學二代的優勢。蕭景曜給了張伯卿一個了解的眼神,張伯卿心裡更高興了。以前他跟彆人提起父親的好友時,不知道為什麼,朋友們要麼十分羨慕地說些恭維話,要麼就嫉妒地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像蕭景曜這種,聽到這事兒後十分平靜的,一個都沒有!
張伯卿覺得,蕭景曜才是合他心意的好友啊。他真的不想總是聽好友們對父親的吹捧和對自己的陰陽怪氣。
蕭景曜很能理解張伯卿這種彆扭的心情。少年英才嘛,大多都是傲氣的。雖然張伯卿對他爹很孝順,但根據後世那些富二代們的心理也能推論出一點張伯卿的心思來:我爹確實很厲害,但我也很厲害啊。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都是仰仗我爹才能有現在的成就?
蕭景曜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不管張伯卿的家境有多好,蕭景曜也覺得自己不會輸給他。所以聽到張伯卿無意中透露家中人脈,蕭景曜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可以羨慕嫉妒的地方。
而蕭景曜這種做派,正好又讓張伯卿覺得十分合心意,更想同蕭景曜結交。
陳教諭已過知天命之年,當了多年的教諭,更是能輕易地分辨出每個學子細微的表情變化。一見張伯卿略帶激動的小表情就知道他現在快要拿蕭景曜當至交好友了。陳教諭忍不住又看了蕭景曜一眼,驚訝地發現,蕭景曜這從容自信的模樣,竟然不是刻意裝出來的。
蕭景曜看著張伯卿越來越雀躍的眼神,覺得要是他是遊戲npc的話,自己估計能在他腦袋上不斷看到好感度+1+1的字樣,忍不住笑出聲,又小聲問張伯卿,“伯卿兄,你交友,都是這麼隨意的嗎?”
這家夥太傻白甜,蕭景曜都有點看不過眼了。這種人傻錢多的二代,多麼好宰的肥羊啊。蕭景曜都奇怪,這位是怎麼順順利利地長這麼大的?
張伯卿眨眨眼,得意挺胸,“我交友的眼光很高的,一般人才入不了我的眼!”
明白了,隻要夠傲慢,就沒有人能刻意接近他並把他當肥羊宰。
看著張伯卿驕傲的麵容,蕭景曜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半晌,蕭景曜艱難地憋出一句,“那我謝謝你?”
張伯卿耿直撓頭,“不客氣。”
蕭景曜:“……”
“哈哈哈哈哈,”一旁看熱鬨的陳教諭頓時哈哈大笑,又給張伯卿的腦門上來了一下,“你這個腦子,除了念書之外,能不能琢磨點彆的事情!”
張伯卿振振有詞,“景曜弟弟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同我生氣?”
蕭景曜無奈一笑,“我自然不會生氣,但旁人可未必。”
張伯卿又露出了天才獨有的傲慢神色,“
他們生氣又何妨?一幫庸碌之人,本就天資不夠,若是還隻會嫉妒彆人,那也就不用談什麼前途。”
蕭景曜忍不住問張伯卿,“你先前在學堂,真的沒挨過同窗們的打嗎?”
說話如此欠揍,你不挨打誰挨打?
“學堂?”張伯卿一臉茫然,“我先前都是由我爹親自教導,未曾上過私塾。”
蕭景曜恍然大悟,怪不得張伯卿一點和人交往的技巧都沒有。合著人家就沒和許多同齡人經常交流過。怪不得情商這麼堪憂。
張伯卿還在繼續叭叭,“我爹說,府城那些開私塾的夫子,學識都不如他,不配教我。”
蕭景曜抬手扶額,轉頭問陳教諭,“教諭同張伯父是好友,平時聚會…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張家明顯是祖傳的缺心眼啊。也就是會念書,有功名在身,不然的話,真的容易被人打死。
陳教諭再次哈哈大笑,覺得蕭景曜真是個妙人,對蕭景曜更是好奇,“你小小年紀,倒有幾分人情練達。”
蕭景曜無奈地雙手一攤,“家學淵源罷了。”
陳教諭隻覺得今天一天的笑容簡直比一個月還多,他又想笑了。眼神在蕭景曜和張伯卿二人之間來回看了許久,陳教諭這才笑道:“你二人倒是適合成為好友。尤其是伯卿你,好好跟景曜學。”
要是陳教諭讓張伯卿和彆人學,張伯卿這會兒肯定是麵上應下心裡冷哼。但要學習的對象是蕭景曜,張伯卿認真地點點頭,“謹遵教諭教誨。”
“喲,你這是轉性了?”陳教諭忍不住挑眉,“平常你爹讓你跟彆人學,你可是一蹦三尺高,把你爹氣得跳腳。”
張伯卿實話實說,“景曜弟弟年紀比我小,學識卻比我好。他比我強,我向他學習,天經地義。”
陳教諭扶額歎氣。
蕭景曜眨眨眼,一時間竟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在張伯卿得意地看過來的時候,蕭景曜下意識地給了對方一個客套的微笑。
陳教諭見狀,伸手拍了拍蕭景曜的肩,“既然你二人交情甚好,我便將你二人安排在同一間宿舍裡。不過府學宿舍,一間住四人,你們得同其他二人好好相處,萬不可恃才傲物,不將人放在眼裡。”
蕭景曜當即開口表示,“教諭你這說的絕對不是我。”
張伯卿臉色僵硬地點頭,甕聲甕氣回道:“知道了。”
景曜弟弟比他學識更高都不以此驕人,他這個第二名哪裡好意思比景曜弟弟更驕傲?
陳教諭見張伯卿果然真心實意地應下來,頓時滿意點頭,頗為自得,覺得自己真是個十分會教導學生的好教諭。看看,讓張複禮都頭疼不已的張伯卿,自己一通教導之後,都對自己言聽計從,多麼聽話,哪裡還有一點眼睛長在天上的樣子?
下次放假,必然要讓張複禮請自己喝酒!
蕭景曜懷疑自己好像被陳教諭當成工具人了,但他沒有證據,隻是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深深看著陳教諭,看得陳教諭不自然地移開了眼
。
不過人有遠近親疏,張伯卿看著人品還行,蕭景曜也沒計較陳教諭故意將自己和張伯卿綁定的事情。
張伯卿聽了陳教諭的話後十分興奮,拍著胸脯向蕭景曜保證,“景曜弟弟,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蕭景曜懷疑地看著張伯卿,向他發出靈魂質問,“伯卿兄,你在家應當是被人照顧的那個,知道怎麼照顧人嗎?”
張伯卿臉色僵硬了一瞬,然後信心滿滿地表示,“我總比你強,你還是個孩子呢。”
蕭景曜嗬嗬一聲,不再搭理他。
說話間,陳教諭已經領著他們進了宿舍。
蕭景曜仔細看了看,宿舍的環境比想象中的好一點,不算大的宿舍中擺了四張床,幾乎占了宿舍的一半麵積。每張床旁邊有一套小桌椅,學生們可以在此寫文章,完成夫子們布置的課業。除此之外,就隻有兩個大櫃子,看著應該是讓學生們放行李的,不再是一人一個,需要同一寢室的學生們互相溝通安排好各自放行李的地方。
被褥這些東西要學生自帶,蕭景曜隻能看到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床上還落了不少灰塵。
張伯卿傻了眼,磕磕巴巴地問陳教諭,“可…可以讓家中仆人過來收拾嗎?”
陳教諭回了他一個十分和善的笑容。
蕭景曜見張伯卿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伯卿兄,回去記得帶上被褥,抹布和盆,先將床鋪桌椅清理一番。若是不習慣同旁人一屋睡,還可以帶個屏風,在床鋪之間隔開,自己也自在一些。嗯…還可以帶個小櫃子,將要緊的東西都鎖在櫃子裡頭。”
陳教諭冷笑著看向張伯卿,譏笑道:“方才是誰言之鑿鑿說要照顧蕭景曜?”
張伯卿抱頭,“彆念了彆念了,我知錯了。”
說完,張伯卿又委屈巴巴地看著蕭景曜,宛若一隻莫名挨了一頓打的可憐狗狗,眼神濕漉漉的,“景曜弟弟,你怎麼連這些瑣事都會?”
蕭景曜同樣震驚,“難道你不會?”
這些不應該都是常識嗎?上輩子住校住了十年的蕭景曜一臉茫然。
張伯卿的臉色比蕭景曜更茫然,“我需要知道這些嗎?”
這些難道不都是下人們該乾的活嗎?
蕭景曜狐疑地看著張伯卿,“你不會連衣裳都不會穿吧?”
張伯卿臉色漲紅,惱羞成怒,“沒有!我會自己穿衣裳!”
那你好棒棒哦。蕭景曜一雙瑞鳳眼微眯,給了張伯卿一個鄙視的眼神。
張伯卿摸了摸鼻子,慶幸地拍了拍胸脯,“還好我就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下,或者上騎射課時來宿舍換身衣裳,晚上不用在這裡過夜,不然怕是更麻煩。”
蕭景曜點頭表示認同,確實如此,起碼洗澡問題就不用再擔心,回家洗得乾乾淨淨。
陳教諭本來覺得蕭景曜年紀太小,生活瑣事怕是一竅不通,這才有意將他帶在身邊,有意指點他。沒想到蕭景曜做事井井有條,樣樣考慮周全,襯得
張伯卿更加廢物,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蕭景曜今天也就是來報個到,行李都還沒帶過來。
陳教諭知道蕭景曜在府城也有宅子,父母陪他一同來了府城,方便照顧他,心裡也鬆了口氣。府學還沒有這麼小的學生入學過,其他人年紀大,不管會不會,總能馬馬虎虎將自己照顧好。十歲的小孩子,哪裡能意識到那麼多,萬一把自己折騰得病了,那他們這些師長也無顏見蕭景曜的父母。
哪怕蕭景曜現在表現得十分靠譜,陳教諭也覺得蕭景曜還是散學後就回家休息更好。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不管早慧不早慧,有父母陪著才好。陳教諭當久了教諭,在學生的一些性情心理分析上,也總結出了自己的一套經驗。
蕭景曜參觀完了府學,見張伯卿還是一臉茫然沒什麼成算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問陳教諭要了紙筆,說是要將需要帶的東西都一一記下來。
張伯卿有樣學樣,也要了一套紙筆,但並不想動腦子,伸長了脖子看蕭景曜寫了些什麼東西,直接在陳教諭的眼皮子底下抄作業。
曬好的被褥、小櫃子、屏風、盆(多拿幾個)、驅蚊蟲的藥草、兩身乾淨的衣裳鞋襪(一薄一厚)、跌打損傷藥膏……
彆說張伯卿了,就連陳教諭都嘖嘖稱奇,深深地看著蕭景曜,十分好奇蕭景曜到底是在什麼環境長大的。考慮事情這麼細致周到,便是陳教諭都不能寫出比蕭景曜這張紙上更細致的東西。
蕭景曜見張伯卿抄好了作業,微微一笑,“下午將床鋪收拾好,明天就能入學念書了吧?”
陳教諭咳嗽兩聲,“後天再正式上課,這兩天留給你們好好收拾東西。後天穿好士子衫,我要領你們去孔廟,一起拜孔子。”
蕭景曜和張伯卿齊刷刷點頭,謝過陳教諭後,一起出了府學。
張伯卿十分雀躍,“還是景曜弟弟你懂得多,怪不得陳教諭讓我好好跟你學。嘿嘿,等我回家後,把你寫的那些需要準備的東西都跟我爹說一通,指定能讓他震驚一回!”
“我說他怎麼攔著我娘,不讓我娘陪我去府學,也不指點我。合著是打算看我的笑話!”
蕭景曜摸了摸鼻子,對張家感天動地父子情不置可否。
師曼娘早就替蕭景曜準備好了包袱,聽說還要帶屏風和小櫃子,師曼娘的臉上瞬間爬上了愁容,“也不知府學允不允許我們去幫忙,不然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搬的動?”
蕭景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氣,又估摸了一下屏風和小櫃子的重量,覺得以自己的力氣,搬個屏風還是沒問題的,就是多走幾個來回的事情。
感謝蕭元青遺傳的好體質,蕭景曜在同齡人中,也能算個大力士。
蕭元青十分不放心,堅持要送蕭景曜去府學。一路上,蕭元青扛著屏風和櫃子,蕭平安想要扛重物,蕭元青不讓,蕭平安再三堅持,才讓蕭元青分了個櫃子給他。蕭平安一手扛著櫃子,一手拿著兩個木盆,跟在蕭景曜身後,一起去府學。
用蕭元青的來說就是,一定要去蕭景曜的宿舍看看,就算教諭們阻止,他也要和教諭們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