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寧帝也沒見過臣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當場寫奏折的,看向蕭景曜的眼神格外有興趣。
蕭景曜冷不丁被胡閣老坑了一把,深深歎氣。奈何官大一級壓死人,胡閣老的品級不知比蕭景曜大了多少級,還有個在一旁笑嗬嗬看熱鬨的正寧帝。蕭景曜歎氣之餘,還是得好好地完成這份奏折。
寫奏折的格式蕭景曜當然會,但看著正寧帝和六部閣老目光灼灼的眼神,蕭景曜也不想浪費時間,迅速決定摒除那些問安的廢話,單刀直入,直接寫到辦報紙的好處。
除了先前討論的那幾點之外,蕭景曜抬頭看了眼正滿懷期待看著自己的胡閣老,念著這位胡閣老一心為公,兢兢業業攢錢攢糧也是為了能更好的治理天下。這次魯州災情,胡閣老放糧也放得十分爽快,是個心懷天下之人。
蕭景曜已經把前麵好幾點都寫了下來,被胡閣老坑了一把的心氣也順了過來。想到胡閣老提到銀錢就雙眼放光,激動得不能自已,蕭景曜沉吟片刻,還是寫到了報紙的另一個大頭收入:廣告。
胡閣老伸頭一瞅,“廣告?廣而告之?”
蕭景曜一邊點頭一邊道:“沒錯。商人們也存在競爭,各大商號為了搶生意,花樣百出。大齊各地都有出名的富商,浙商閩商徽商……都是大齊境內鼎鼎有名的商號。這是按地域劃分,實則同一地的商人,競爭更激烈。本地糕點就那麼大,其中一家吃的多了,其他家就吃的少了。我當年在雍州和鄧氏書局合作,鄧氏書局願意給我大筆分紅,就是因為當年的群英會活動幫他們奠定了雍州第一書局的地位。此後鄧氏書局占據了雍州更多的印刷書局市場,甚至將分局開到了京城,原本能同鄧氏書局打擂台的雷氏書局,就這麼沉寂了下去,份額被鄧氏書局占了不少。”
李首輔關注的重點偏了,“群英會?群英會是你的主意?”
鄧氏書局開到京城的第一年,就在京城辦了次群英會,一舉打響自己的名號。李首輔等人還為自己支持過的丞相買書投過票呢。
這事兒竟然是蕭景曜想出來的?他那時候才多大!
蕭景曜眨眨眼,點頭道:“確實是我給鄧氏書局出的主意,所以這次賣科舉書籍,我第一個去找鄧氏書局。第二次合作,也算是老熟人了,他們也不會故意給我挖坑。”
雖然挖坑也沒用。
蕭景曜很清楚,正寧帝把他往中書舍人這個位置上一放,估計有人已經派人馬不停蹄地跑去雍州,將他從小到大的事情都查個底朝天了。估計其中也有正寧帝的人手。
帝王嘛,對近身伺候自己,又能看到各種機密文書的官員,肯定會有疑心的。
所以蕭景曜選擇狀似無意地將自己先前乾過的事情說出來,免得正寧帝疑惑蕭元青把家底都敗光了,蕭家怎麼還有錢在京城買大宅院。
要是以後有人拿這事兒做文章,現在蕭景曜提前和正寧帝以及六部尚書交了底,那人也隻能做一回無用功了。
蕭景曜想了想,決
定順手給可能這麼乾的挖個坑,不好意思地笑道:“臣父當年受人蒙騙,將家中最值錢的兩個大鋪子都輸了出去,沒少被長輩數落。到臣開蒙後,見家中長輩為臣的讀書開銷發愁,一時便想出這個法子,讓陛下和閣老們見笑了。”
胡閣老幽幽道:“一時想出來的法子,就能賺京城一間大宅院還有剩餘啊。”
群英會有多熱鬨,久居深宮的正寧帝都有所耳聞。也就是這幾年大家都過了新鮮勁兒,熱情沒有原來那般高漲。鄧氏書局第一次在京城辦群英會的時候,那架勢,當真是書局門口人擠人,掌櫃和小廝們每天都數錢數到手抽筋。
那會兒胡閣老每天都站在鄧氏書局對麵,看著書局門口人潮湧動的模樣,胡閣老眼睛都綠了。
京中權貴雲集,最不缺的就是銀錢。一場群英會辦下來,按胡閣老的估算,鄧氏書局起碼進賬百萬兩之巨!
一個月!進賬幾百萬兩!
胡閣老隻恨想出這等摟錢妙招的人沒有出仕,不然怎麼都要把他要來戶部,勤勤懇懇給國庫摟銀子!
都有這等聚寶盆的本事了,給自己摟錢算什麼好漢,給國庫摟錢,讓天下百姓都過上好日子才不枉費老天爺賜給他的經商天賦!
結果蕭景曜主動承認,群英會活動的法子,是他想的?
胡閣老看向蕭景曜的目光,從原來的看金子的眼神,變成了看金礦。現在胡閣老眼裡,左眼寫著大金礦,右眼寫著國庫金銀爆滿,大夥兒放肆搞工程乾活。國庫有錢!
蕭景曜再好的心理素質都有點扛不住胡閣老太過炙熱的眼神了,總覺得胡閣老再這麼看下去,自己的衣裳就要憑空起火將自己給燒了。
胡閣老再次請求正寧帝,“陛下,如此良才美玉,一定要讓他來戶部!”
正寧帝看著胡閣老每隻眼睛都亮著一輪火把,輕咳一聲,將歪掉的話題再正回來,“景曜還沒解釋廣告呢,胡卿先聽他說完再激動也不遲。”
蕭景曜得了正寧帝的示意,繼續說道:“正因為商號之間的競爭非常激烈,所以隻要我們的報紙留出了夾縫頁給他們打廣告,他們就一定會捧著銀子來爭取這個小小的夾縫頁版塊!”
“報紙可是要以陛下的名義出版,印的是《大齊日報》的名頭。有了這個名頭,臣敢肯定,不論何地的官員,都會搶著買一份報紙。”
《大齊日報》,勉強類似後世某七點鐘準時播放的新聞。試問哪一個有著雄心壯誌的公務員,不會準時收看這個新聞呢?
除非他在加班忙不開。就算是加班,乾完活後都得找時間把重要信息補回來。
這可是國家大事的風向標,一般人看個熱鬨,有點興趣的配上華夏家外交黑話,看得津津有味。體製內各個部門的,頭腦聰明的,就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精準預測官方接下來會有怎樣的大動作。
大齊官方發行的唯一日報,正寧帝都會的,或許一些文章策論還過了正寧帝的眼,經由正寧帝同意後才刊印在報紙上的。
這代表什麼?
代表他們也能從報紙刊印的文章策論的內容和風格上,揣摩正寧帝接下來的動作。
封建時代,揣摩聖意,是每個當官的都要具備的能力。不然大家能力都差不多,陛下憑什麼不選個最合心意的?當然,個人能力優秀到吊打同僚的,大概可能出例外。更有可能碰上個小心眼記仇的皇帝,把人一貶三千裡,或者直接拖出去哢嚓掉腦袋。
帝王的生殺大權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
所以不管是京官還是地方官,他們一定會買官方發行的《大齊日報》。
頭腦靈活的富商們更加會時刻關注《大齊日報》的動向。不管什麼時候,權都在錢上麵。商人們想賺錢,必然要關注朝廷動向,從中尋找機會。免得一不留神就踩進坑,買賣都做了一半了,結果朝廷說不允許這麼乾。
那砸進去的銀錢豈不是全打了水漂。
虧了錢還算是小事,真要犯了忌諱,撞到朝廷槍口上,那就該擔心一家人的腦袋還能不能好好留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所以商人們肯定會想儘辦法,一期不落的將《大齊日報》買齊。
現在來捋一遍,一定會花錢買報紙的是些什麼人?官員,權貴,富商。
前兩個都是富商們的目標啊。
老百姓們手裡能有幾個錢?要論大主顧,還得是官員和權貴們。
想想吧,在高官權貴們每天都要看的報紙上打一次廣告。譬如鄧氏書局,在《大齊日報》上廣告一打,立馬名滿整個大齊。到時候,彆說雍州第一書局了,就算是大齊第一書局的位置,鄧氏書局都有能力爭一爭。
胡閣老兩眼放光,右手握拳,狠狠砸在左手手心,激動道:“隻要有一家商戶在報紙上打了廣告,和他同行的其他家就不可能不來打廣告!不然就會被打了廣告的那家商戶吃掉份……份額!”
李首輔也點頭,“如此一來,隻要開了廣告版塊,《大齊日報》就能等著商賈們捧著銀子上門,求著《大齊日報》的官員給他們一個打廣告的機會。”
正寧帝雙眼大亮。
蕭景曜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若是日後再出現災情。咳……好心給朝廷捐了大筆賑災款項的商戶,《大齊日報》可以給他們一個小版塊,報道他們捐了多少銀子,也是朝廷對他們的讚許。”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胡閣老拍案叫絕,“有這麼大一根胡蘿卜吊在他們麵前,不愁他們舍不得往外掏銀子!”
正寧帝的神情徹底放鬆下來,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靠了靠,端過茶杯輕啜一口,覺得今兒的茶真是格外香,比糖水都甜。
喝了口茶後,正寧帝樂嗬嗬道:“日後再有災情,胡閣老也不必再為國庫錢糧發愁。想必有的是商人哭著喊著要為朝廷出一份力。今年魯州災情,若是有報紙,一百萬石糧食,估計都不用朝廷出,商賈們立馬就給湊齊了。”
“何止湊齊。怕是朝廷還能多賺一筆錢糧。”胡閣老心裡頭那叫一個爽啊,
每年災情,他也想過辦法讓大商戶們捐錢捐糧。奈何他們都不大樂意,要麼扣扣搜搜的,要麼就直接裝傻。銀子在人家口袋裡,胡閣老也不好明搶,隻是心下難免鬱鬱。
蕭景曜這個法子一出,日後捐錢捐糧的問題,恐怕就要雙方易位了。到時候,得是商人們著急忙慌地捧著大筆錢糧來求朝廷收下,而不是朝廷費心讓他們出點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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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個場麵,胡閣老就控製不住臉上的笑意。都顧不上正寧帝還在這裡,胡閣老頓時拍桌大笑,“好好好!日後朝廷就等著商戶們心甘情願上門送錢!”
蕭景曜頂著其他人或驚歎或詫異的目光,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
自己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建議罷了,絕對沒有薅商戶們羊毛的意思。
隻能說,薅資本羊毛,資本家才是專業的。蕭景曜這種天生的錢簍子,一提到賺錢,總能想到各種各樣的辦法。
花樣百出,讓人眼花繚亂。
反正現在的正寧帝等人是沒有見過這等能讓肥羊主動上門挨宰的套路的,對蕭景曜簡直驚為天人。
要不是太過缺德,蕭景曜還想在報紙上掀起各大商人的罵戰,晉商罵閩商奸詐小人,不如晉商做買賣大氣。閩商罵浙商唯利是圖一點良心都沒有,哪像我們閩商,不賺不義之財之類的。
要薅羊毛,肯定逮著最大的幾隻羊來薅。這些商號已經有了商會,在外十分團結。這種名譽之爭,肯定誰都不讓誰。
幾地的商人打起來,那才叫熱鬨。這幾方都得在報紙上罵戰,想要版麵,不好意思,拿錢。最終幾大商戶全都敗北,被薅羊毛。唯有辦報紙的朝廷莊家通吃,賺個盆滿缽滿。
不過這事兒太缺德,蕭景曜也就在心裡想想,摸著自己僅剩的良心,沒把這個損招告訴胡閣老。
搞資本,資本才是專業的/狗頭。
正寧帝深深看了蕭景曜許久,十分讚同胡閣老的話,“你確實是陶朱公在世,適合去戶部。”
正在拍桌狂笑的胡閣老頓時更開心了,“陛下聖明!”
李首輔等人下手慢了一步,隻能扼腕。
說完薅商賈們羊毛的事情後,蕭景曜還提到了辦報紙的另一種好處:掌握輿論。
大齊倒是沒有文字獄。但因為民眾受教育水平普遍不高,放眼望去,遍地文盲,民智未開,就容易受人蒙蔽。
比如某個一心隻想造反的輕水教。這個時空,周朝滅亡了,輕水教就反梁複周,梁朝滅亡了,它又跳出來反楚複梁。現在大齊滅了前楚,它又開始嗶嗶反齊複楚了。
蕭景曜也隻能說,這是個神奇的組織。真愛是造反,口號就隨便喊喊。
輕水教起事,大多是假扮道人神婆搞封建迷信,蒙騙老百姓。老百姓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就被他們給帶進溝裡。等到官府派兵抓人,他們溜得倒是挺快,隻是苦了老百姓,莫名其妙就成了階下囚。
蕭景曜覺得,可以在報紙上再增加一些破除神棍神婆招搖撞騙的內容,然後再戳
穿一些騙術,附以真實事例,讓老百姓們對騙子有戒心,不再被蒙蔽。
蕭景曜聽過,輕水教有人祭行為,選童男童女和妙齡女子獻祭給他們的輕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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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拿人命獻祭的教,當然是邪/教。蕭景曜當然要抓住機會,趁著報紙這個利器,戳穿他們的一些騙術,免得有更多的老百姓上當。
官府愛民如子,擔心百姓受騙,可見正寧帝之仁德。
等到百姓們對《大齊日報》越來越信任,其他居心叵測之人再想搞事情,也得掂量掂量他們還能不能煽動他們眼中的愚民。
正寧帝和六位閣老繼續用火熱的眼光盯著蕭景曜,看得蕭景曜背後隱隱發涼,但蕭景曜堅強地穩住了,沒有露怯,對著他們露出一個完美無瑕的笑容,鎮定道:“臣隻能想到這些,讓陛下和閣老們見笑了。”
李首輔和胡閣老幾人對視一眼,齊齊向正寧帝道喜,“恭賀陛下再得一肱股之臣!”
他們先前的評斷是錯的。蕭景曜不是有閣老的天分,他現在就能入閣給他們打下手了!如此機靈聰慧,走一步看十步的後輩,當真令人驚喜。
正寧帝開懷大笑,看向蕭景曜的目光格外滿意,起身拍了拍蕭景曜的肩,“朕和閣老們都對你寄予厚望啊!”
蕭景曜躬身道:“陛下和閣老們謬讚了,景曜愧不敢當。”
“這可不是謬讚。”正寧帝眉目疏朗,眉心的川字紋都笑開了,“如你這樣的官場新秀,還未曆練過,大多隻會照本宣科,從經史子集中找先人之例。像你這樣奇思妙想的,寥寥無幾。更彆提你還能給出具體可行的辦法,一環扣一環,算得清清楚楚。閣老們這聲誇讚,你當得起!”
胡閣老也點頭,“有本事的人,才華是遮掩不住的。”
正寧帝更是得意,這可是朕的祥瑞,合該有這樣出色的表現。
有了蕭景曜這個祥瑞,不知能解決朕多少煩心事。看看,他這一出手,未來幾年,朕都不用再為國庫錢糧發愁了。
李首輔畢竟更老辣一些,等正寧帝笑完後,李首輔沉吟片刻,又補充了一個想法,“若是辦報紙十分有用的話,朝廷或許可以再重新請大儒來正儒經,為儒經做注。”
正寧帝和其他閣老都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李首輔這話有何意思。
李首輔微微一笑,“如今在世大儒,北有孔垂玉,南有徐世經。他們各自見解不同,罵戰無數次。若是朝廷在報紙上放出要重新注儒經,理儒學的口風,恐怕這兩位大儒立馬就要馬不停蹄地進京了。”
“這兩位大儒可是儒學的泰山北鬥,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巍峨山嶽,追隨者無數。他們若是進京,則天下讀書人歸心也。”
封建時代的民心,很大程度上指的是士人之心。他們握著筆杆子,能寫詩詞,做文章,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是掌握民間話語權的那一波人。
蕭景曜說控製輿論,占領輿論陣地,李首輔立即將天下讀書人都圍了進來。
這才是占領輿論陣地的最快
方法。
這個時空中,孔家沒有被封為衍聖公,沒有蕭景曜記憶中的那些特權。所以孔氏族人沒有仗著孔子的名頭,將曲阜百姓當成家奴,犯下累累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