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職品級再低,隻要有品級在身,那也是官。事件頓時從蕭景曜指使護衛當街殺人,變成了武將當街殺人。
啊這……
這其中的區彆大了去了。蕭景曜的護衛殺人,
蕭景曜難辭其咎。現在這幾人都有品級在身,那就不可能將他們和蕭景曜看做一個整體。大家都是朝廷命官,隻是有品級的高低,並不存在一方完全是另一方的附屬。
也就是說,蕭景曜要是想鑽空子的話,以自己沒動手,友人過失殺人,自己沒道理被看守的理由,提出離開大理寺,完全沒毛病。
秦致遠雖然不明所以,但隻要長了腦袋的,都能看出這次事情來得蹊蹺。秦致遠本來覺得蕭景曜被人算計一把,頗為可惜。哪成想現在峰回路轉,蕭景曜根本就沒掉進這個坑裡,隨時都能離開。
這就有點尷尬了。秦致遠都覺得對方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估計會吐血。
現在最生氣的是竇平旌,狠狠瞪了蕭景曜一眼,小王八蛋,這麼個大好的消息都能忘記,還連累我們跟著你睡大理寺!
蕭景曜心裡暗道一聲冤枉。精銳果然是精銳,刹那間就找到了破局之法,深諳說話的藝術,將鍋往他們自己身上背。
問題是他們這話說一半還留了一半。他們有武職不假,但顧將軍上交兵權後,他們也就卸了身上的職位,一心一意給顧家當護衛,根本不想再回邊疆。
現在這麼說,隻是為了應付秦致遠罷了。
也就是福王和竇平旌在,精銳們才敢對秦致遠使這樣的心眼。
蕭景曜一邊回答秦致遠的問題,一邊給了竇平旌一個歉意的眼神。
竇平旌也算是同蕭景曜來往較多的人,對蕭景曜有幾分了解,一看蕭景曜這眼神就知道這裡頭還有點貓膩。竇平旌當即又是一聲冷哼,卻還是沒再繼續開口。
蕭景曜在大理寺的第一個晚上,睡得還挺香。
福王和竇平旌一大早就起來去當值,商量好了要早點進宮找正寧帝做主,兩人破天荒地都沒讓人叫起,自己提前起床,收拾一番就往宮裡去。
托福王和竇平旌的福,昨晚他們的護衛將蕭景曜護得滴水不漏,哪怕有人在大理寺準備了後手對付蕭景曜,一身本事也無從施展。本該驚險的一個晚上,蕭景曜過得太太平平,和福王與竇平旌閒聊一陣,又欣賞了一下大理寺的陳列擺設,過得很是舒心。
第二天醒來,福王和竇平旌雖然走了,但他們留下的護衛還在,依然堅定不移地執行福王和竇平旌的命令,將蕭景曜護得嚴嚴實實。
大抵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禦史彈劾蕭景曜縱仆當街殺人的奏折已經放在了正寧帝的案幾上。
福王和竇平旌進宮得急,正寧帝好不容易沒有早朝,偷得浮生半日閒,結果還是沒能控製住自己的事業心,前去養心殿批奏折,瞬間就被這位禦史奏折上的內容給創得不輕。
蕭景曜縱仆當街殺人?正寧帝的腦袋上頓時湧現出了無數的問號。不是正寧帝偏聽偏信,而是正寧帝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蕭景曜那人,看著溫潤如玉,彬彬有禮,實則傲氣藏在骨子裡,還有一份莫名的心軟,對人命,尤其是庶民的性命,看得格外重。
讓蕭景
曜吩咐仆人當街殺人,還一殺就是六個尋常百姓,屬實有點難為他。
彆說蕭景曜,正常人都乾不出這事。到底誰在背後使陰損手段?
天子近臣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正寧帝對蕭景曜十分信任。第一反應也是有人要害蕭景曜。
奈何此事牽扯到六條人命,正寧帝也不好立即放人。隻能命大理寺趕緊查明真相,還蕭景曜一個清白。
秦致遠聽了唯有苦笑,碰上一堆不講究查案過程,隻給出一個結果的行事作風。
但正寧帝都這麼說了,那彆說蕭景曜真的和這件事情無關,就算和這件事情有關,那都得想辦法讓蕭景曜不和這件事扯上關係。
正寧帝對於有人膽敢對蕭景曜出手一事十分不悅。那可是朕的祥瑞,是你們能動的嗎?
因此,這次負責查案的,除了明麵上的大理寺之外,暗中的錦衣衛也出動了。
蕭景曜在大理寺吃好喝好,和大理寺其他忙碌的社畜形成鮮明的對比。
要不是蕭景曜心裡的怒火還未消下去,蕭景曜十分樂意到處溜達溜達,將仇恨值拉到滿點。
福王帶來了正寧帝的最新消息,得意洋洋地告訴蕭景曜,“父皇已經答應替你做主了!特地吩咐秦致遠,一定要還你清白!”
胡閣老直接登門將秦致遠臭罵一頓,就像個不講理的熊家長那樣,說什麼都要將蕭景曜帶回戶部。
蕭景曜給了胡閣老一個眼神,笑眯眯地勸住了暴跳如雷的胡閣老,爽朗道:“秦大人也有自己的難處。胡閣老,不知那些舊賬本可否帶出來讓我看看。我在這裡閒著也是閒著,正好查查賬。”
秦致遠大驚失色,“這可不行。萬一賬目有誤,或者在大理寺掉了賬本,我們可擔不了這個乾係!”
胡閣老眼睛一瞪,“那你們把人扣在大理寺,也不合理。要是耽擱了我們戶部的要事,你也擔待不起!”
蕭景曜十分和善地看著秦致遠,溫聲道:“秦大人,該說的,下官都已經說了。陛下都說讓你儘快還下官一個清白,顯然也是知道下官是被冤枉的。下官還有公務在身,你總不能扣住下官不放,又什麼事都不讓下官乾吧?”
大理寺這麼閒的嗎?
秦致遠心說那不是你太過特殊了嗎。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案子還在審,不如蕭大人再委屈幾日?”
蕭景曜指了指福王和竇平旌留下的護衛,歎了口氣,“秦大人,若是你想拿下官當誘餌,引蛇出洞,這麼多護衛在,對方未必會上鉤。若是將他們都撤走,你確定福王和承恩公會聽你的?”
秦致遠麵露苦笑,心下罵罵咧咧,覺得自己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
胡閣老已經愉快地做出了決定,“那我就派幾個人送些賬本過來,和你一起查賬。”
秦致遠臉色又開始泛青。在留下蕭景曜,可能擔下戶部賬本失竊之責的風險,和放蕭景曜離開,日後再尋機會抓大理寺中的內鬼這兩個選擇中,秦致遠立即做出了決定
,“幾名護衛都說了,這是他們幾個同那幾兄妹之間的恩怨,動手的也是他們,和蕭大人無關。胡閣老若是想將蕭大人帶走,就帶走吧。”
蕭景曜同情地看了一眼秦致遠,可憐的大理寺卿,都被福王和竇平旌逼成什麼樣了。一般情況下,秦致遠肯定會反駁胡閣老,賬本不能帶出官署。結果被福王和竇平旌搞了一通心態後,秦致遠再次麵對狂暴狀態下的胡閣老,心態更崩了,竟是一點都不覺得胡閣老這是在說謊話。
到時候正寧帝一發作,胡閣老再把鍋往秦致遠頭上一甩,那流程真是太過絲滑,秦致遠都不敢細想。
幕後之人本來想用六條人命困住蕭景曜一段時間,結果蕭景曜隻在返大理寺待了一個晚上,就輕飄飄地出來了,回到戶部繼續乾活。
蕭景曜真想去打聽打聽,今天有沒有人請太醫或者大夫,說不定真的被自己氣吐了血。
既然知道對方的目的是延遲自己查賬的進度,蕭景曜當然不會讓對方如願。
蕭景曜加大了工作強度,將戶部的賬本翻得嘩嘩作響。他用算盤沒其他人熟練,但心算能力超群,看一眼數字就能反應出來結果。
戶部的賬本,在蕭景曜眼裡,實在有些一言難儘。
早幾年的賬本,都是用一二三四五六這些漢字記賬,蕭景曜看完一個數後,還要在腦海裡將它轉成阿拉伯數字後再迅速心算。十三個清吏司的賬本,占了小半個屋子,想要全部清查完畢,也不容易。
讓蕭景曜欣慰的是,戶部有胡閣老坐鎮,賬目雖然繁瑣了一些,大多都是清楚的,能對得上賬。然而有些賬目,乍一看沒什麼問題,但修繕衙門的花銷,還有上交的賦稅和人口數目,裡頭的貓膩,得找出往年的賬本再進行比對一次。
要不是蕭景曜記憶超群,大腦就跟台計算機一樣,輸入關鍵詞就能搜索出相對應的賬目,還能具體到每一頁的具體那一筆款項的數目,光是這一步,想查完,戶部得空的人全部都算上,沒個一個月的時間都比對不出來。
讓蕭景曜無語的是有一部分賬目,真是很難讓人不懷疑記賬人和審核人的精神狀態。明明數目都對不上,竟然也蓋了印,給了通過。
蕭景曜認真比對了一番後,發現了其中的蹊蹺。
原賬本中應當是“一”的地方,被寫成了“十”,按照十來算,自然是數字變大了不少,但實則這是向戶部結賬要的各州款項。數目變大了,就說明戶部給的錢變多了,而且是在給出了預算的情況下再變的數字。
還有其他地方的“二”變成“七”,“三”變成“五”等等對不上數的賬。蕭景曜都不用多說,直接將這些賬目標記出來,往胡閣老麵前一放。
胡閣老的臉色頓時黑得堪比鍋底。
胡閣老雖然盯國庫盯得厲害,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仔細去查看每一本賬本。那是戶部侍郎該乾的活。但胡閣老會不定期的來個抽查,看到的賬目還算是合他心意,也就沒將大部分心思放在這上麵。
結果,蕭
景曜圈出來的問題賬本一堆又一堆,五年內的賬本,隻有去年賬本算好看。
因為去年胡閣老在戶部推行了新的記賬法。
大概是第一次接觸這樣新鮮的記賬方式,其他人還在摸索階段,沒把握動手腳,所以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心思。
但這隻是戶部上的賬本。
地方上的賬本,礙於交通原因,新的記賬方式想一下子全部推廣開來也不大可能。去年隻有戶部在嘗試新記賬法,按胡閣老的打算,是等到戶部的官員都學會了之後,年底各地官員來京城向戶部呈送收到的錢糧賦稅,衙門收支等賬目時,再讓戶部官員給他們好好上上課,將新的記賬法慢慢推行開來。
蕭景曜也是到了戶部後才知道,各地官員來京城找戶部對賬,他們手中的賬目,必須得和戶部的賬目是一致的。若是不一樣,那就得打回重做,還得加蓋衙門大印才算有效。大概算是一個會計一個出納。出納用的錢必須和會計的賬目對上,分毫不差才行。
但運送東西,哪怕是在後世,一個保管不好,都會有損耗的。古代這種交通條件就更不用說,從州府縣進京,最遠的地方,得走上兩個月。兩個月下來,哪怕護送錢糧的官兵們不動它們,有的糧食缺了水分,重量也會變輕,和戶部算出來的賬對不上。還有衙門的收支,也有所波動,不會按照計算的那樣,分毫不差。
但兩邊的數字又得一樣才能結賬,於是就到了大家展現自己聰明才智的時候。
這些賬目上被修改過後的數目,都是往大了改,認真算下來,五年中,戶部竟然少了六百多萬石糧食以及三百多萬兩銀子。
胡閣老看到蕭景曜算出來的數字,當即就是眼前一黑!
胡閣老老淚縱橫,戶部到底還藏了多少驚喜是老夫不知道的?先有府兵魄門偷庫銀,後有官員做假賬,他是做了什麼孽,竟然同這麼一幫牛鬼蛇神一同共事,甚至還沒發現他們這些小動作!
蕭景曜也頗為同情胡閣老,但他現在發現了一件更大的事情,得繼續給胡閣老一個暴擊。
蕭景曜把五年內有問題的賬本分年份擺好,胡閣老一看,五年前的問題賬本最多,年份越近,問題賬本越少,呈逐年遞減的趨勢。
可能是這段時間受到的衝擊太多,胡閣老還有點欣慰,“苦中作樂地想,賬目情況一年好過一年,他們也不算太過分。”
蕭景曜的神情十分一言難儘,甚至已經猜到了為什麼有人會不惜拿人命做局也要困住蕭景曜。
殺又殺不了他,容易弄巧成拙。困住他後,順利糊弄完賬本這一茬就行。
這些賬目,可沒有胡閣老想的那樣樂觀。
蕭景曜隨手拿了一本賬本,正好是雍州的,又將五年前的雍州賬本拿出來進行比對,對著胡閣老苦笑道:“您看,五年前,雍州的賦稅,光糧食這一項,還有三百多石糧食,到去年,隻剩下堪堪一百石糧食。幾年來,雍州的賦稅一直在下降,您還覺得這是他們良心發現,認真做賬了嗎?”
胡閣老的臉色難看得要命,明白了蕭景曜的意思。他們可能真的在認真做賬,隻是做的是假賬。先前的技術不過關,之後越來越熟練,賬目上也看不出什麼問題。
“這可真是……”胡閣老憤怒過後都不知道還說什麼才好,想到這樁案子有可能牽連到的人數,饒是胡閣老見慣了大風大浪,這會兒心裡都忍不住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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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戶部官員絕對做不出來這樣嚴絲合縫的賬本,最有可能的就是有戶部官員和地方官員勾結在一起做假賬,侵吞國庫錢糧。
五年,甚至更多年下來,涉及到的人數……
胡閣老一把抓住蕭景曜的胳膊,“你那些護衛呢?還在大理寺?趕緊再問顧將軍多要些護衛!”
蕭景曜這次查賬,可能是真的要將天都捅出一個窟窿來了。
怪不得有人試圖拿六條人命困住他。
蕭景曜也不由苦笑,他是真沒想過搞出個這麼大的事情。隻是簡單地查個賬本而已,話說後世的會計做賬的本事真的不賴,起碼賬麵是平的,看不出毛病。誰知道這年頭兒的戶部官員,已經算是記賬查賬的專業人士了,做出來的賬本竟然還會這麼漏洞百出呢?
蕭景曜也意識到了自己捅了多大的麻煩,但賬都查到這個份兒上了,蕭景曜也好,胡閣老也罷,都不是會裝聾作啞的人。
那就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捅窟窿了。
胡閣老再三詢問蕭景曜,“那幾兄妹的事到底如何了?你查賬的動作太快,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要是他們意識到你現在查到了什麼,必定會拿此事大做文章,不說要你以命抵命,也會革了你的官職,讓你再也無法動這些賬目!你要是丟了官,他們收拾你,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蕭景曜哪裡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又是一陣苦笑,“我已經勞煩顧將軍再給了我一些護衛,都在暗中護著我。還在大理寺的那幾個,說是那人暈過去後,就一直沒醒來。仵作驗屍結果還未出,案子就卡在那兒沒了動靜。”
胡閣老倒吸一口冷氣,焦躁地在屋裡來回走動,最後一把抓住蕭景曜的手臂,“走,陪我進宮!如今之計,隻有先在陛下麵前揭露此事,其他人才會自顧不暇,放棄對你的抨擊!”
戶部的賬目都這樣,其他五部的賬,還能乾淨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