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一回開爐，滿心歡喜等著它出品美食，沒想到上個廁所的功夫直接將麵包烤出黑煙來，整個壁間連帶外麵的玻璃門一起黑乎乎的，將她所有的期待和勇氣也給烤沒了。
她再也沒有動過這個烤箱。
南枝矮下身子，看著裡麵還嫩嫩的麵包，眼中似乎都被玻璃中的暖光照射出一絲暖色來。
神色也緩和不少，疲勞都消了些。
她起身，看到烤箱的側邊桌麵上砧板和切好的西紅柿，以及洗好的生菜，還有幾塊烤好和煎好的肉與雞蛋。
南枝神情恍惚了一下，感覺自己似乎回到和奶奶住在鄉下的時候，之前每次回到家，基本奶奶都在做飯，算了她下班和放學的時間，正好做好，她也正好可以吃。
偶爾動作快了剛好趕上奶奶在做飯的半途，肚子餓，等不及，乾脆先從碗裡捏一個出來吃，有時候奶奶也會借著讓她嘗嘗味道的理由，叫她先品第一口。
南枝看著碗裡的肉片，也沒有客氣，捏著一塊邊塞.進嘴裡，邊繼續去找宋青。
在一樓晃蕩了一會兒L，路過擺放好的紙巾處還抽了一張擦手，最後在洗手間瞧見的人。
*
宋青正在套垃圾袋，動作緩慢又長久，拖時間一樣，待在洗手間不願意出去。
因為南枝進門的第一刻他就聽到了動靜，他今天忙忙碌碌對她的家改動了很多，有點擔心擅作主張會惹她生氣。
他還記得之前嬸子買了菜，想做成紅燒的，忘記跟他講，他做成了湯，被嬸子罵了一頓。
南枝臨走之前沒有交代過他做這些，是他自己閒不住做的，所以有點忐忑。
他甚至在發現她進門的時候將洗手間被簾子壓住自己回彈的門那點縫隙完全關上，拖拖拉拉套那個垃圾桶。
垃圾袋塞進去又拉出來，吹了氣之後繼續塞.進去，感覺不夠飽滿，再拉出來，接著吹氣，垃圾袋完全展開，才去塞桶裡。
做到一半時就聽到身後的門被人拉開的動靜，一道陰影也籠罩過來。
宋青渾身一僵。
他沒有回頭，更賣力地去套那個垃圾袋。
他身後，南枝正堵在洗手間的門口，打量室內。
她很少做家務，所以洗手間也很亂，原本隨便擺放的各種打掃衛生工具都堆在角落，現在都被她買的上牆貼掛上了瓷磚。
大箱大箱的紙巾也收拾進馬桶邊的櫥櫃裡。
外麵洗手池上，洗發水、沐浴露、護發素等等亦一一擺放整齊。
南枝幾乎一路看，一路驚訝，“你也太棒了吧。”
她一雙眼亮亮的，“
好能乾啊。”
宋青沒有料到她是這個反應，愣了一下，過了很久才回頭，朝她看去。
她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生氣，不僅如此，還笑眯眯的，一雙眼都快彎成了一條縫，裡麵的眼珠子亮的出奇，看向他就像看著寶貝一樣，叫他心中的虛和忐忑完全褪了下去，怔怔問道。
“有嗎？”
“當然啦。”她幾乎不假思索，立刻回答道，語氣斬釘截鐵，誇了又誇他，“太厲害了，還會做飯。”
宋青微愣，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這些活其實以前他也天天乾，隻不過從來沒有人說好而已，他的嬸子還覺得他懶，沒有眼力見，不知道在她回來的時候倒水，也不知道給她送飯。
她一天到晚辛苦死了，回來連有人燒洗腳水都沒有等等。
他現在隻是在她家裡，將一樓打掃了一遍，整理了一下而已，她就這麼高興嗎？
宋青不知道該怎麼回她，隻沉默著繼續套垃圾袋，他坐在椅子上，垃圾桶很矮，其實不太順，套了兩次沒有到底，剛準備彎腰繼續，被南枝叫住，“我來吧。”
話音落下，人已經朝這邊走來，宋青今天乾了一天的活，擔心身上有汗味，本能離她遠了一些，但她似乎並不在乎這個，隻眼前一花的功夫，她已經不由分說地擠進他和垃圾桶的縫隙中。
擼起袖子搶過他手裡的活，蹲下將垃圾袋摁到底，撐開，然後套上卡圈。
期間多次碰到他，哪怕他不斷後退，她的胳膊和身子還是掃到他不少次。
他幾乎親眼瞧見對方淡黃色的乾淨風衣強擦過他的衣服，弄好她還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她怎麼一點都不在乎這個。
宋青逃避一樣看向外麵，惦記著還在烤箱裡的東西，撐著身子想從靠近馬桶的椅子跳坐在靠近門口的輪椅上。
他的輪椅本來在外麵，他跳坐過來的時候省了個勁，沒有卡住手刹，被厚重的簾子壓著門，門又推著他的輪椅到了洗手間內。
洗手間不小，他拉過輪椅，剛準備坐上去，身前一道陰影罩來，隨後他感覺身子一輕，被人抱起，托著屁股坐進輪椅內。
宋青：“……”
他安慰自己一回生二回熟，都已經被抱過那麼多次，不差這一回兒L。
宋青握緊了輪椅把手，被對方推著朝外而去，然而洗手間有門檻，她試了幾次都沒有上去。
推進來時因為上麵沒坐人，一下就過去了，出去時壓了他的體重，她想翹起輪椅送他上去也沒成功，這輪椅大概有防止後翹的功能，前麵比後麵重。
試了幾次之後都不成，宋青感覺有道視線朝他看來，牢牢鎖定住他。
宋青：“……”
他有不妙的感覺，果然下一刻輪椅被人拉回去，他則被緊緊抱著，直接從洗手間送到客廳的沙發上。
那沙發也是新的，還鋪著毛茸茸地沙發墊，他有些想掙紮，讓她將他放在地上就好，沒來得及，對方已經將他擱
在沙發上。
可能是他太重，她實在抱不動，擱下他時還因為慣性，壓了他一下。
結結實實的一壓，他幾乎感覺到對方的腦袋擦著他的脖間離開，頭發也掃了過來，一觸即離碰到他的耳朵。
宋青望著她已經離去的身形，十分想不明白。
為什麼一丁點也不嫌他臟？
他乾了很久的活，鑽上鑽下，一雙手還摸過廁所的垃圾桶。
宋青還沒想明白，她已經再度回來，繼續伸出手要抱他。
宋青望著她堅定地眼神和動作，歎了口氣，妥協一樣主動抬起胳膊，給予她方便。
南枝照例將他抱在懷裡，隻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眼睛微微亮了亮。
剛剛他那個動作，像是主動求抱抱一樣。
南枝心情更好了一點，感覺‘小媳婦’和她熟了些，已經願意被她抱還配合著。
南枝將他放在輪椅裡。宋青一落坐，立刻調整了方向去廚房看烤箱。
南枝則在後麵跟著他，敏銳地注意到他纏在腿上的紗布略微淩亂，還有些汗濕，他縫口處還沒長好，汗進了傷口會蟄疼，南枝攔住他，“你去休息吧，接下來交給我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平時一個人時懶得做這些，但有人要幫她做，她又來了勁，想自己來。
南枝扯住輪椅，往後拽，宋青坐的，力道不順，不如現在的她有力，輪椅當即卡住，並且朝後退去。
宋青被關在了廚房門外，門是玻璃的，很清透的那種，所以他可以透過玻璃門，看到裡麵忙活的人。
宋青微頓，依稀想起小時候，在還沒有被叔叔嬸子接去時，他和媽媽住在一個簡陋的磚房內，磚房雖破舊，但收拾的很整潔，爸爸跑長途，媽媽下地乾活，他則在家裡做飯給媽媽送去。
晚上做好飯等媽媽，有時候手腳慢，媽媽回來，會接過他手裡的活，將他趕出廚房，讓他坐著等吃。
爸爸開完長途車回來，也會這麼做，自從爸媽沒了之後，他再也沒有被人半途接手過活，哪怕生病發燒，硬熬著也得把手裡的活做完才能休息，還被隔著門數落懶。
他懶嗎？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叔叔嬸子的小孩從來不乾活還要指手畫腳要這要那，同齡中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十指不沾陽春水，蒜苗和麥苗都分不清楚。
他已經參與做飯洗碗等家務十多年，小的時候幫家裡做，稍大一些在叔叔嬸子家做，現在換成了她家而已。
總的來說，她家裡是最輕鬆的，因為她有洗碗機，洗菜機，還有掃地機器人，洗衣機。
基本正常需要乾的活機器都包攬了，他隻需要放進去，拿出來，再擦擦桌椅，將她那堆快遞拆出來就好。
即便如此，她依舊麵露感激和驚喜，還會看他辛苦接過他的活做。
宋青在門口等了等，看她笨拙地從烤箱裡拿出烤軟的麵包，放在砧板上，然後一一添上煎好的肉片，切好的番茄片，生菜葉子，雞
蛋，塗上番茄醬和沙拉醬後，用保鮮膜包起來。
包好第一個沒有自己吃，而是拿出來遞給了他。
宋青望著手上包的很鬆散，還有液體擠壓出來的三明治，明顯可以看得出來，她不會做飯，不會收拾屋子，不會照顧自己。
但她人好。
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
如果可以的話，她不趕他走，以後就由他照顧她的日常起居吧。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南枝第二個是給自己的，放在盤子裡，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她隻能吃一個，因為包的東西多，剩下的都是他的。
他烤了有這麼多的麵包，估計高估了她的飯量，想一人兩個，其實她吃不了這麼多，不過肉和雞蛋他沒有煎太多，又給她吃了一個，少了兩三個。
南枝開火自己煎，一些簡單的煎個雞蛋、輕食等等她還是會做的，而且雖然不會炒菜和做飯，但她還蠻喜歡自己折騰，彆的家具家電暫且不提，廚房的可不少。
差生工具多，做不好飯就怪工具不行，然後買，買完接受現實，就是自己菜。
南枝多煎了幾塊厚肥牛，另打了幾個蛋，讓三明治裡的材料更多，味更足。
她自己的是，給宋青的也是，做好都放在盤子裡，然後拿到餐桌，擱下的時候想，似乎還差了點水果，到她廚房冰箱裡翻了翻，沒瞧見水果，反而看到裡麵乾乾淨淨，泡沫和封條都被揭了下來。
他還順帶打掃了冰箱。
南枝回來時看他的眼神已經不是個寶，是個寶藏了。
對方還不知道，低著頭咬著三明治。
宋青飯量大，並且不止一次被叔叔嬸子說，罵他是個飯桶，但不吃又餓，於是他想著多烤幾個麵包片，夾生菜，肉和雞蛋隻給她，但後麵做飯的人換成了她。
她放料很實在，肉和雞蛋滿滿當當，還擱了肉鬆，番茄醬和沙拉醬也跟不要錢似的往裡擠，一個三明治有正常的兩三個大。
他本來覺得自己至少要吃兩個，可能還不飽，怕她也嫌棄他飯量大，其實少做了些，但現在感覺一個就差不多。
宋青吃完挪動輪椅，想進廚房將殘局收拾一下，剛摸到餐具，就被叫住。
“放在那裡，待會兒L我收拾。”
南枝不讓他動，“過來吃飯。”
宋青微微頓住，有那麼片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聽話。
因為在叔叔嬸子家，他是不被允許上桌的，他叔叔嬸子不希望他占用一個位置，然後吃了他們想吃的食物。
他一般打了飯，挖一大勺蘸醬，然後去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吃，用完出來收拾碗筷就好。
在飯桌上他叔叔嬸子經常會講些有的沒的，算養他給他出學費花了多少錢等等，所以其實他也不太愛跟他們一起，那樣挺好。
她這樣光鮮亮麗的人應該會比鄉下人更講究，他本能的覺得她肯定也不想讓他上桌。
但宋青聽到了腳步聲，南枝邊往
這邊走，邊說話，“你答應過我要聽我的話的，這麼快就食言了？”
宋青沒等她再說什麼，也沒等她過來，主動將輪椅方向扭過去，朝她那邊挪動。
南枝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樣才對嘛。”
她重新坐回桌子上，將盤子裡的三明治推給他，並且強調道：“我隻能吃一個，剩下的你要都吃完。”
南枝說話的時候，從包裡拿出新的護理不良事件文件，自己埋頭寫。
三明治還有些燙，她胃不好，不能吃太燙的東西，想等一會兒L再動。
她對麵，宋青看到了，道：“我來吧。”
南枝沒肯，“你今天已經很累了，我自己來。”
他今天真的給她太多驚喜，南枝心情很好，平日裡最討厭寫這個，今天也沒覺得有什麼，反而動筆很快。
寫到一半的時候發現他沒動，抬眸看了他一眼。
宋青看懂了她的眼神示意，想了想，伸手又拿了一個。
他看到盤子角落有個肉煎太老的，想拿那個，被南枝用筆敲了一下手，南枝將好的那個給他，“你吃這個，焦的我自己吃，我自己煎焦的。”
是的，宋青煎的一個都沒焦，她的是蛋有點黑，肉也乾巴巴的，沒有多少水分，但好在隻有一個是這樣的，出鍋晚，開的火又大，轉個身的功夫已經黑了。
南枝看了看他做的，再看看自己做的，十分懷疑。
難道我在這方麵真的沒有天賦？
明明烤麵包的時候他也去了廁所，在裡麵忙活了那麼久都沒焦，她急匆匆進去，再急匆匆出來的功夫整個烤箱都黑了。
怎麼還帶區彆對待的？
宋青在她眼神鎖定中，到底還是接過了那個好的，邊吃邊想。
在叔叔嬸子家時，東西沒壞是輪不到他的。
他叔叔嬸子家條件一般，甚至沒有一開始的他家好，之前他家平時還能吃上肉，後來到了叔叔嬸子家時，發現他們隻有逢年過節吃，偶爾家裡有孩子過生日，會買上蛋糕和排骨。
到他上初中簽訂協議時，因為兩個小的也開始上學，由他接送照顧，嬸子也能出去打工，生活才好上一些，之前隻能趁著空零星乾點，因為孩子還小，丟不了手。
倆人本身很節約，一般情況下家裡買了好吃的，會先緊著他們的女兒L和兒L子，之後是他們自己，最後才是他。
或許就是因為太窮了，才會盯糧食盯的那麼緊，多吃個饅頭都要被說，嬸子還會數他一天吃了幾碗米飯和幾個饅頭。
水果那些也是壞了才舍得給他，他吃過生了蟲的石榴，在另一半，有一半是好的，也吃過壞了芯的蘋果，爛菜葉子調涼菜等等。
這樣好的東西其實叔叔嬸子家的兒L女也沒吃過吧。
他看過那個厚肥牛，一盒幾片，標價69.8元，他叔叔嬸子家的兒L女也不舍得。
宋青坐在輪椅內，吃完了一個，她又塞了一個。
一盒
總共也才十來片，她是怎麼舍得一口氣給他吃了六片的？
他基本吃掉了這盒肥牛的一大半，她還生怕他沒吃飽一樣，笑眯眯看著他。
那眼神像是平時嬸子想讓他幫忙給某某某補課，或者抄作業時一樣的慈祥和奸詐。
像是在算計他什麼。
可他有什麼好算計的，他身無分文。
南枝是覺得虧待了他，要知道找個做家政的一小時至少七八十，再找個做飯的，更不得了，加一起一天下來兩三百沒了。
他一個人做了，等於幫她省了兩三百，而且她感覺是長期的。
這可要好好的供著，不能讓他跑了。
南枝也承認，在她回家的時候看到屋子被收拾的很整齊，廚房做了飯菜，他還在乾家務，並且將她忘記的衣服晾起來，在那一瞬間，思念奶奶的情緒達到最高峰，她決定糊塗一回，將他當成新的寄托，像當初和奶奶住在十八線小城市時一樣，邊吃飯邊抱怨自己經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你知道嗎，今天有個笨蛋被開水燙了，這也要算不良事件，也要開會批我，真是難以理解。”
奶奶是不是借屍還魂，投胎到這個年輕人身上了？
“我真倒黴，老是因為這些事挨批。”
南枝在說的時候，目光緊緊盯著對麵的年輕人，他和往常一樣，低眉順眼，雖然沒回答，但靜靜聽著，不時點一點頭。
南枝放得更開，“今天還被趕了，不過老師和我一起，不是一個人，我還能接受。”
就和在鄉下奶奶家一樣，也是她說奶奶聽著。
南枝難免感歎。
他不僅行為像奶奶，性格也像，是最好的傾訴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