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令站在門口,溫言笑道,“崔掌書稍作休息,之後得去見皇後殿下。”
崔姣心裡一咯噔,她隻是一個小小掌書,才進東宮,就被皇後注意到了,皇後果真眼觀六路。
家令看她像嚇著,形容微怯,難免感歎,地方州府出來的小娘子從沒來過長安,更遑論謁見國母,膽怯也正常,他寬慰道,“皇後殿下十分寬和,崔掌書不用怕,見了皇後殿下,她問什麼,你答什麼就好。”
崔姣輕輕的頷首,“妾記下了。”
家令看她如此聽話,目光不覺柔了幾分,正是這樣綺豔乖巧的小娘子才能將殿下的鐵石心腸融成繞指柔,這一年在嶺南道吃儘苦頭,途中還遭刺殺受了傷,現下有她在身邊溫柔解意,等到殿下領略到情愛滋味,東宮也該進人了。
崔姣目送著他離開,隨後自己進了廊房,這間廊房比她以前住的地方大多了,裡麵陳設雖不及奢華,卻也是女郎香閨布局,這一路風塵仆仆,也終於可以不用怕再沒活路了。
崔姣沒歇多久,就有南星帶著另外兩個女史過來見她,說是家令分撥她們三人來服侍,以後她們都隻認她做主了,除了南星,另兩人一喚木香,一喚玉竹,崔姣這一路與南星相處甚融洽,自是高興。
要拜見皇後殿下,自然不能穿她這身衣服,三人忙先請她入盥室潔身,隨後取來女官穿的團領開衩長袍衫給她穿上,再為她戴上襆頭,腰間束好櫻色蹀躞帶,掛個如意承露囊,下著了一條紋緊口褲、腳蹬翹首小皮靴,最後給她畫上女官應有的妝容。
梳洗打扮後,崔姣便在螺鈿鏡中看見自己真像個會執令雅正的女官,又像是女扮男裝,真有幾分少年郎的俊秀,但她一轉頭,那三個女史都瞧著她臉紅,隨著她們的視線看,才覺是蹀躞帶束的腰身細,上脯微鼓起,她猶豫道,“是不是束的太緊了?”
“不緊,東宮的各位女上官都是這麼穿的,是掌書身體好看,”玉竹小聲說,而且崔姣有一雙含情眸,媚態生在眉眼裡,這是多少胭脂水粉都沒法畫的。
大梁風氣開化,女郎們衣著較之以往都更豔麗多姿,但像崔姣這般渾然天成的美豔還是極少見的,更不用說,因她年少,自帶著種嬌柔,是真正活色生香的美人。
崔姣得了肯定後,鼓起勇氣前去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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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殿。
崔姣被一位內侍引進殿內,原本在殿外丹墀下等候還熱的厲害,進來就一股涼意將周身熱氣降下,她低著頭,不敢隨意左顧右盼,餘光可見窗邊立著一人高的翠石,她不敢左顧右盼,行步十分謹慎,內侍腳步停,她也立刻停了。
內侍進房稟告,片刻喚她進內殿,內殿的上座是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崔姣低頭襝衽行禮,“民女給皇後殿下請安。”
皇後讓她免禮,隨後招她近前打量,太子跟前沒個貼心的人,她也一直愁,這回得聽他帶回來一個貌美小娘子,才命人帶來一觀,小娘子果然長得十分昳麗,身條也好,看她規規矩矩行禮,也是很得體,隻是這身份得問清楚。
“我聽說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姣搖頭又點頭,“民女隻是崔氏的遠支,家下大人早已被分出去,與族中無瓜葛了。”
皇後看她回答的老實,不像有隱瞞的樣子,心裡有了考量,崔氏女向來有窈窕令淑的好名,從來不愁嫁。
大梁是馬上得來的天下,皇室祖上常被暗暗詬病是草莽出身,為此先祖重修了以苻為首的《姓氏錄》,還不吝與士族聯姻。
前朝的朝堂上,多被世家大族把持,到大梁,無論士族庶民,想做官都得經過科考,書香傳世的家族還能考取功名立足朝中,僅靠人情脈絡的舊士族都漸漸被擯諸門外,崔氏便是如此。
皇後先前還有憂慮,如崔姣是崔氏嫡脈,入東宮就不隻是侍妾這麼簡單了,崔氏雖勢頹,也有影響力在,就算做不成太子妃,良媛、承徽的位分總得給,她還是太子帶回來的,可見太子對她很中意,往後若得太子寵愛,恃寵而驕,讓太子不顧禮法扶持崔氏,反倒害了太子。
現下就沒甚可擔心的,崔氏女溫婉可人,做侍妾再合適不過,等以後太子妃擇成,這侍妾也好處置,假如安分,或能收容,但有壞心,輕易就能料理。
皇後想了想,有句話要交代她,“我清楚你乖巧懂事,你能為太子看重,是你的福氣,但你需得記牢,我的長孫得從太子妃的肚子裡出來。”
崔姣垂下長長羽睫,異常的低眉順眼,“民女謹記皇後殿下的教誨。”
皇後訓完了話,再又賞了她幾樣首飾。
敲打一下再給個棗,崔姣甚懂,恭恭敬敬的受了這賞,正欲退下時,那殿外忽有一小黃門進來,慌張跪倒在地。
“皇後殿下,太子殿下跟聖上起了爭執,聖上發怒說要廢、廢太子……”
崔姣人在,皇後沒表露慌意,一個侍妾無足輕重,但這侍妾絕不可有異心,趁此機會倒能試探出來。
皇後一臉愁容,“你聽見了,陛下要廢太子,這以後太子或許隻是個庶人,你正值青春年少,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也不忍心逼你跟他一起吃苦,你想不想離宮?”
崔姣斂神肅色,“太子殿下救民女於水火,民女死生隻想追隨太子殿下,求皇後殿下彆趕走民女。”
她又不蠢,皇後說不準是在試她。
她心想,要真是廢太子,她必然逃的比誰都快,誰會願意跟著一個無法給以避身、陰戾乖張的廢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