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笑著說,“我當年像三郎這個年紀,膝下已經有了惠奴和二郎。”
她提到二郎,不禁苦澀,二郎不足月就夭折了,如果二郎還活著,怕也已娶妻生子。
她收斂傷懷,繼續笑,“你們姊弟卻都還沒成家,實在叫我操心。”
大公主給她舀了光明蝦炙,直笑道,“阿娘也吃菜,我都和離過了,再成家就怕又遇到個鄭孝饒。”
皇後指指苻琰,“有三郎在,你的駙馬他總不會看錯。”
她對苻琰道,“三郎你在門下省任職,明年春闈過後,你給惠奴把把關,幫她挑個合意的駙馬,需得人品貴重,切不可有風流做派。”
苻琰應是。
大公主雙頰羞紅,起身說,“我去給阿耶送些黃芪羊肉湯,阿娘你同三郎先吃。”
皇後沒再說不讓送,隻叫人新盛了一鍋湯讓大公主帶走。
殿內剩他們母子。
皇後才問苻琰,“過完年你就要二十一了,朝裡大臣都在盯著你的內帷,還是早日定好太子妃,才能讓他們徹底安心。”
苻琰半沉眉,太子妃確實要定,苻琰問道,“母後有屬意的人選?”
皇後叫人拿來貴女們的畫像,挑了三個給他看,都是朝裡重臣的嫡女,且都看著端莊大氣,和陸如意的氣韻有些相像。
太子妃是將來的國母,人選上都要挑穩重能撐事的女郎,若陸如意沒有橫插一檔到崔姣出宮的事情上,她就很合適當太子妃,這幾l人也看著適合,不過得他自己見過真人,查過其過往背景,才能決斷。
皇後道,“年後人日,命婦入宮拜見,她們母親會帶人來,你再過過眼?”
苻琰點頭道是。
這一番下來,大公主虎著臉回來,皇後問遇著什麼事,她道,“兒送的黃芪羊肉湯,阿耶沒喝,說頭疼喝不下去,讓王貴妃喝!”
自討了沒趣。
皇後譏笑道,“陛下越老越糊塗,你送的湯竟給賊婦喝,陛下這是早把之前的事都忘腦後了。”
但也不屑為這點事去紫宸殿找不痛快,她叫人再做一盅炙鱸,在裡麵撒多多的花椒,再送去紫宸殿。
王貴妃是嬌貴身子,
吃不得花椒,一碰花椒,渾身都起疙瘩。
宮裡人都清楚王貴妃的忌諱,這盅炙鱸皇帝若再讓王貴妃吃,那就是她活該吃苦頭。
這年夜飯吃的早,吃完外麵還沒天黑,大公主出去看人放煙花,苻琰也要告辭,皇後本想留他在蓬萊殿守歲,但母子間也沒那麼多話要說,苻琰還得去北衙一趟,過年期間,宮裡煙火多,他得去看看禁軍們,就怕他們躲懶,到時候不注意宮裡發生火災就又生事。
皇後讓他等等,便命中官叫進來一名宮女,那宮女身段很好,長了張柔嫵嬌俏的臉,一雙眸盈盈相望,便覺生情。
她與崔姣至少有六分像,尤其那雙含情眸,隻是少了崔姣身上獨有的爛漫純澈。
“她是嬋娘,崔姣還沒受封,一時不能回東宮,你身邊總要有人服侍,先讓她跟你去吧,若是不喜歡,你再送回來,”皇後溫和道。
太子的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侍妾,哪朝哪代的太子,身邊都有許多侍妾,苻琰已經是例外了,若無傅姆傷他,早在他十五歲以後,帝後就會賜侍妾給他。
所以皇後讓他帶人回去,很正常。
苻琰便帶著蟬娘離去。
皇後笑著看他們出去,合宮上下,她尋了許久,才尋到一個長得像崔姣的宮女,再經過教導,崔姣那套哄人的招數,她都學了去,隻等她籠絡到苻琰的心,崔姣也就沒機會再回東宮了,過完年再與皇帝說一說,另封兩個長相漂亮、老實本分的良媛,東宮就此可安定下來。
而崔姣也翻不出什麼浪,待查出她那兄長到底是何人,或能論罪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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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琰帶著蟬娘回了東宮,家令瞧見這與崔姣相像的小娘子,心下了然,忙問苻琰道,“殿下,蟬娘是安排在廊房嗎?”
廊房是崔姣以前住的地方,崔姣走後,那裡閒置了,就算住進去也沒什麼,之後崔姣回東宮已是承徽,東宮內自有主院分給她,這廊房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苻琰應允了,隨後蟬娘被安置進了廊房,廊房內還有南星等女史,直見這與崔姣相似的女郎,都為崔姣感到寒心,崔姣才走不過幾l日,太子就另覓新歡,還住到崔姣的舊屋裡,怨不得崔姣要走,太子著實薄情寡義。
苻琰去了趟北衙,回東宮天已黑了大半,他進到黽齋內,翻看著書案上兵部呈上來的幾l本奏疏,提筆批閱。
是時,黽齋門開,有香風吹進,有人小步走來,乖乖巧巧的坐到他身側,。
人一坐下,苻琰就機警的轉過了頭,隻看著麵前這張肖似崔姣的臉愣了愣。
那蟬娘經過點撥,兩眸柔似水,嬌滴滴道,“孤夜寂寞,妾來陪伴殿下。”
她見苻琰一雙眼定定注視著她,雖眉宇有陰鷙,可也是平生難見的美郎君,她來時得過皇後的指示,務必讓太子對她鐘意,她學了多日的言行舉止,她心底很明白,她學的是太子心愛之人,如果能借此得到太子寵愛,然後在東宮立足,將來再生下一兒半女,那她就不用再回去當小小宮女了
。
她確實很像崔姣,連說話的聲音都像,苻琰有瞬間恍惚,以為崔姣來了,可崔姣身上不會有這麼濃的香氣,崔姣癡黏他是純然而發自內心的,她顯得太刻意。
她半露羞容,想到當時教習傅姆教她調情用的詩句。
“五更鐘漏欲相催,四氣推遷往複回。
“帳裡殘燈才去焰,爐中香氣儘成灰。
“漸看春逼芙蓉枕,頓覺寒銷竹葉杯③……”
邊念邊想搭到他的肩頭。
尚未觸到人,就被苻琰猛一揮手推開,他猝然冷厲道,“東施效顰之流,也配在孤麵前賣弄!”
他朝外叫人。
家令慌忙進來,顫巍巍道,“殿、殿下有何吩咐?”
苻琰將手中筆砸到桌上,“誰準她進來的?”
家令呐聲道,“從前崔掌書在時,也是這個時辰來黽齋侍奉殿下,仆以為、仆以為殿下準這位小娘子住廊房,也是替崔掌書的值……”
苻琰甚煩,已不願再看地上的蟬娘一眼,道,“把她送回蓬萊殿去。”
家令連說著幾l個這,地上蟬娘哭泣不止。
苻琰一倏然怒道,“再不送走,這家令你也不必再做了,正好你也上了年紀,孤準你秩滿致仕!”
家令看他發怒,也是被嚇到,忙叫了兩個女史進來,把蟬娘拉起來攙走,連夜送回了蓬萊殿,皇後被氣的想叫苻琰來喝斥一頓,可一想到他走時,自己說過的,不喜歡再送回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氣隻能自己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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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這裡,苻琰怒氣難消,命人把黽齋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轉頭換了一身衣服要出宮,臨走前,讓家令去藥藏局多開幾l副避子藥,家令莫敢不從,討了避子藥來,就被他全帶出宮去了。
家令一臉發愁,這除夕夜該是守歲,太子都不願呆在宮裡守歲了,皇後又走了一步臭棋,太子和崔姣正如膠似漆,她送來一個相似的小娘子,又不及崔姣招人憐,可不就引得太子大怒,皇後當下該做的是按兵不動,任太子把崔姣接回宮,隻要太子滿足了,崔姣其實沒那麼重要,皇後越出昏招,太子就越疼愛崔姣,待到愛入骨髓時,已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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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崔姣與崔仲邕吃完了年夜飯,坐在屋廊下閒談,一起守歲,這是他們兄妹獨自過的第一個新年,恬靜安然,會有種曆經艱難、恍如隔世的悠閒,曾經在崔氏的苦難不再有了,他們也能平平安安的過著年。
崔仲邕買了幾l個小煙花,崔姣在院裡放著玩,燃放的煙火在夜空中極絢麗,但沒好看多久就熄滅了,這天也不好,還飄起雪花來。
崔仲邕進屋去拿氈布,想遮一遮廊上風雪,抬腳出來,卻見廊下崔姣被太子環抱住,崔姣在與他說悄悄話,不知說了什麼,連太子的冷臉都露出些微笑意。
崔仲邕緊住五指,終是後退到屋中,把廊下讓給了他們。
苻琰是翻牆進來的,唬得崔姣以為進賊了,結果他進來就大步過來,蠻橫的把她抱住,她阿兄在屋裡,若看到他們這樣,一定又是難受。
崔姣先讓他鬆手,他不鬆,隨後軟聲要他抱自己回房,他也不乾。
崔姣後知後覺的悟出來,他是想她了,不是想跟她睡覺,是想汲取她身上的溫暖,來暖化他在宮裡被傷過的心。
崔姣輕搭著他的手臂,悄聲問他,“殿下是特意來與妾一起守歲的嗎?”
苻琰默聲。
崔姣張開胳膊回抱住他,在他耳邊輕輕道,“守歲的晚上,會有年獸來吃人,妾保護殿下,決不讓年獸吃掉殿下。”
漫天雪花撲簌簌的落下,落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冰冰涼涼的。
苻琰聽到她喊冷,想嘲笑她,如此怕冷怎麼保護他,但最後把她抱進了屋廊,他們倚靠在一起取暖,她埋首在他懷中,小聲的喚他三郎,聲聲融化了他的心,讓他想起在黽齋內,那宮婢所念的詩。
那首詩還有最後兩句。
守歲家家應未臥,相思那得夢魂來。③
他的相思,全給了崔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