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琰微有沉思,道,“孤一人入宮諫言,恐陛下猜忌,不若王元弼與孤一同入宮勸阻陛下。”
王裕看他猶疑,自想王貴妃讓他傳話給太子,是想借太子之手趕走崔三娘,可太子看起來優柔寡斷,也不想為此惹得陛下不快,若他不和太子一起進宮,隻怕太子也不願攬此事,細想想,隻要能解決掉崔三娘,就是暫時讓陛下不高興,來日有王貴妃安撫,也不會危及到他的官位。
他咬咬牙,便答應下來。
待宴罷,兩人便去了大明宮。
彼時皇帝正聽了崔明秀
與他埋怨自己在王貴妃處所受的諸多委屈,乍聽太子和王裕前來拜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便好生安撫過崔明秀,才出去見人。
皇帝出來時,穿的僅是普通平民的圓領衫,這殿內有火爐,倒不太冷,但皇帝穿這衣服,便顯得不莊重了。
苻琰與王裕行過禮,皇帝看見王裕便想到崔明秀說的話,心有不悅,隻給苻琰賜了坐,王裕侍立在一側。
皇帝笑著道,“你們來見朕,所為何事啊?”
王裕看了眼苻琰,想著自己先開口,苻琰才能起這個話頭,便先跪下,鏗鏘有力道,“微臣不忍陛下清譽被毀,遂與太子殿下前來規勸陛下,求陛下將那位娘子送出宮!”
皇帝立時道放肆,斥他,“明秀是何等懂事乖巧的小娘子,貴妃欺她,她都不曾為此記恨貴妃,貴妃倒是厲害,朕不罰她,她倒差使你來進讒言!”
王裕忙道,“陛下聖明,微臣來勸陛下,貴妃實不知此事,微臣實在不忍看陛下遭百姓唾罵……”
“來人!來人!把這鄉巴佬拖下去!給朕狠狠打二十板!”皇帝急躁的朝外喊人。
王裕驚慌失色,“微臣是急言,可微臣一心為陛下著想,太子殿下您也勸勸陛下……”
苻琰坐著未出聲,王裕便知這回他自己倒黴了。
外麵進來小黃門,架著王裕出去,生生打了二十板才將其送回府中,王貴妃那頭得知消息,更是驚嚇的不敢再輕舉妄動。
皇帝打完了王裕,再問苻琰,“太子也是來勸朕的?”
苻琰默了默,道,“王元弼說的不無道理,阿耶是九五之尊,後宮佳麗三千,那女子畢竟曾是襄王的人。”
皇帝何嘗不知其中害處,父子聚麀,這在哪朝哪代都稱得上是醜事,可皇帝一想起自己與崔明秀獨處時的暢快,便不舍得跟她分彆。
皇帝道,“朕貴為天子,被萬人敬仰,朕高高在上慣了,你不知,朕已經有許多年沒感受過兒女情誼,明秀讓朕重燃了愛意。”
他撩起衣袖,看了看自己,“朕與她在一起,就仿佛重回到當年,朕與貴妃趁眾人不注意,偷跑出宮,假作民間夫妻逛元宵燈會,朕一想到要與她分離,比割朕的肉都難受。”
苻琰一時不言。
皇帝卻沉浸在滿腦子的愛欲當中,“朕為太子和那民女賜婚,也是因太子情深,你我父子,你該是最明白朕的心,你若也像王裕那樣逼著朕與明秀分離,那聖旨朕也要收回,你和那民女彆想成雙成對。”
苻琰道,“阿耶說笑,聖旨既已下,便收不回了。”
所謂君無戲言,更遑論從沒有收回的聖旨。
皇帝微頓了頓,看他衣擺上繡有一隻栩栩如生的狗頭,指著笑道,“這是那民女所繡?”
苻琰看了看,目光變柔,低嗯聲。
皇帝道,“朕能成全太子,太子就不能成全朕?”
苻琰回他,“她雖是民女,卻身家清白,陛下殿內的這位三娘子有諸多劣跡……”
皇帝不想聽
這些,“罷罷罷,朕知道你生母委屈,朕再為你生母晉一階,你休再說明秀不好,她不好也不是她的錯,朕就是因為這些不好才憐惜她。”
苻琰便自座站起,抬手行禮道,“兒知阿耶不願再聽兒勸言,阿耶想留她在宮中,兒無法再勸,隻求阿耶不要為其晉封,她若真與阿耶情投意合,必不會在意這些,這樣阿耶也能保全清名。”
皇帝想他說的不錯,自己和崔明秀固然有情,但自己畢竟是皇帝,不能因一個女人有損威名,便應允了。
皇帝見他要告退,又對他哼氣,“今晨裴老二遞奏疏上來,想讓朕下發禁酒令,這是不是你的想法?”
苻琰道,“連年征戰,糧食已損耗頗多,兒想禁酒令施行,百姓手頭有餘量,才能為來年的豐收做保障。”
皇帝想了想,隻行半年的禁酒令,他作為皇帝帶頭做表率,百姓也會稱讚他賢明,來年就是納了崔明秀,他們看到他的賢舉,也不會有多少異言,遂也覺得可行。
苻琰便退走。
皇帝又回了內殿,見崔明秀伏在床頭哭泣,忙上前一把將人摟住,恨不能掏出心奉上。
崔明秀嬌聲哭道,“妾隱約聽到了外麵說話,陛下是不是要趕妾走?”
“胡說,朕疼你還來不及,豈會趕你走?”皇帝好生拍拍她的後背,說道,“不過暫時不能晉你的位分,太子說的對,容易遭人非議,得等些時候。”
崔明秀眼下閃過厲色,嬌笑道,“妾能常伴陛下身側,已是妾的福分,妾不求名分,隻求陛下多多疼妾。”
皇帝悅然,不免感歎,“朕知你癡心,相比下來,太子喜愛的那個民女便不如你乖巧懂事,太子還為她求了聖旨賜婚,朕想他們感情好,便給了旨意,現下想來,太子倒更愛她些,那民女竟不知其情。”
崔明秀問道,“太子殿下要娶民女為太子妃?”
“那民女原是太子的侍妾,太子有了她才像個男人,朕想她也是太子的福星,這太子妃裡來都是王公貴女挑選出的,朕卻覺得,太子不宜靠嶽家,娶了民女他才能更努力勤奮,”皇帝笑著,再對她說,“不過這事朕尚未公眾,你莫要外傳。”
崔明秀應聲,心中已恨意滔天。
原來太子已經請了聖旨,崔姣竟然做了太子妃!她這個下賤豬狗都能做太子妃,她憑什麼要沒名沒份的呆在宮裡,太子給她使絆子,必有崔姣在背後推動,且等著,她必不會叫他們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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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酒令下發的前一晚,苻琰在內室與崔姣喝了最後一次酒,喝的酒叫龍膏酒,是大食進貢的,酒味辣,不是崔姣喜歡的,崔姣隻喝了一小口怎麼也不肯再進口,品著小菜,看苻琰一杯一杯灌酒,心知他在宮裡又受了委屈。
崔姣朝他靠靠,拍肩膀道,“殿下靠妾身上。”
苻琰便乖乖靠到她瘦削的肩頭,崔姣哎著,“殿下受的那點氣算什麼,妾覺得都算不上事情,殿下還總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妾就看不上殿下這副做派。”
苻琰驀地一直身,兩眼瞪她。
“殿下以前是可憐,可妾想,殿下至少能吃飽喝足,有人照料服侍,殿下知道像妾這樣的女郎有多慘嗎?”
苻琰不答。頭靠回她的肩頭。
崔姣絮叨道,“做女郎的,剛生下來,就可能成為棄嬰,等大些,也有被拐賣的危險,若遇輕浮之家,還會被賣掉,或落入煙花之地,或被賣去做了彆人家的童養媳,就是家中父母疼愛的,也不能像你們郎君這般,可以學文習武,女郎隻能學繡花補貼家用,能識得幾l個字,都是女郎們的造化,阿耶當初教妾識字,就是想讓妾懂些道理,可懂了道理,還不是遭人欺辱,女郎到了及笄之年,就得嫁人,嫁的人家若遠了,就與爺娘生死永彆,若嫁的人家不好了,就得苦一輩子,殿下看看,你受的那點苦與我們女郎受的苦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殿下身為大丈夫,豈能常因此傷懷,忒窩囊。”
崔姣側頭看他垂著眼,倒不說話,心想定是聽進去了。
想想他過往遭遇,確實淒慘,可她覺著他是個郎君,做郎君的心胸要開闊些,這些過往是疤痕,一次一次被揭開,他要是硬氣點,也不會總被皇帝傷心。
崔姣看他醉了,才敢說狠話,“皇帝陛下身為君父,卻沒君父的樣子,殿下再孝敬也無用,那不如不孝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