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這時,湖心亭中閉目養神的人恍若被他們驚擾,毫無征兆地偏目看來,望見江頌月,他忽而慵懶笑起。
那個笑很難形容,像是包含著“果真如此”的暢快,又仿佛藏有淡淡無奈與歎息,更多的是毫不遮掩的愉快。
笑得有點自來熟,但又不顯得輕浮。
江頌月一時僵住,不知道該對他回以笑臉,還是客氣行禮。
這時聞人驚闕好像才反應過來,斂起笑意,正了正衣裳,不緊不慢地站起,隔著清冽的湖水,朝著江頌月作揖。
他的動作很慢,很斯文,抬起頭時,再次與江頌月笑了笑。
這個笑含蓄許多,也更客氣,像是賠禮。
“五公子約莫是醉酒認錯了人。”宮人猜測。
“嗯。”江頌月隔著湖水,拘謹地與他行禮,而後跟著宮人繼續往前走,沒多遠,有柳絮般的雪花飄了下來。
離開那片湖水時,她偷偷往回瞟了一眼,被紛紛揚揚的雪花阻擋了視線,她隻瞥見聞人驚闕仍站在那裡,卻看不清他在做什麼。
江頌月見過許多醉鬼,隻有聞人驚闕不一樣,他便是醉酒,也僅僅是反應稍慢,仍舊十分有風度。
都是一家人,聞人雨棠怎麼就這樣討厭?
可江頌月唯有忍耐,“多謝六姑娘提醒。”
她沒有反抗的意思,聞人雨棠若是一直嘲諷,就顯得她仗勢欺人了。
周圍還有個雲襄郡主在,多少得有點世家千金的儀態。
聞人雨棠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不客氣!”
話不投機,兩句話說完,閒亭紗簾落下,江頌月則繼續前行。
走出好遠,直到看不見聞人雨棠一行人的影子,錢雙瑛才長舒一口氣,道:“是太後邀請你去宮宴,又不是你自己非要去,這聞人六姑娘有膽子針對你,怎麼不敢對太後耍威風?”
江頌月與聞人驚闕的傳聞也是,她是當事人,該比誰都清楚的,不澄清就罷了,也沒見她去找小侯爺算賬啊。
隻會揀著沒有權勢的江頌月欺負!
“什麼名門閨秀啊!”
“算好的了。”江頌月道,“她隻是想讓我麵上無光,比那些想要我性命、覬覦江家家業的好多了。”
未被封縣主時,江頌月遭受的威脅比這嚴重了太多。
錢雙瑛道:“彆把所有事情混為一談,欺負就是欺負,都一樣的。”
那又能怎麼樣呢?
聞人雨棠不比賀笳生,錢財與權勢都在她們之上,她們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兩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雙雙沒了聲音。
靜默地駛了會兒,江頌月猶疑地開口,“你說……”
半晌沒接著說下去,被錢雙瑛催促了下,她深呼吸,鼓足勇氣道:“你說,我與聞人驚闕,當真沒有半點可能嗎?”
錢雙瑛怎麼也想不到她要說的是這話,一時呆住,“這、這……”
她沒說否定的話,但神色足夠展露真實看法。
話已出口,沒有回旋餘地。江頌月猛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想與他成親,氣死賀笳生與聞人雨棠,讓那些罵我的人全都自打耳光。”
“那你、你要怎麼做……”錢雙瑛被好友嚇得說話結巴。
“明日我就用澄清流言的借口去見他,讓他給我賠不是,左右這事是他兄妹二人虧欠於我。有了接觸,我多努力努力,保不準他……”
保不準他會看上我。
江頌月沒能說下去。
世家公子什麼樣的姑娘沒見過,怎麼會看上她呢?況且兩人家世差距太大,就算自己入了他的眼,輔國公也不會應許他娶一個商戶女。
除非請太後與皇帝賜婚。可非自願的婚事,沒有好結果的。
真就應了賀笳生那句話,她想與聞人驚闕成親,除非老天瞎了眼。
“……保不準老天瞎了眼,就是讓他與我成親了呢!”江頌月臨時改口,破釜沉舟道,“當初菩薩能為我指路,讓我救回祖母,想來今日也會願意為我瞎一回的。走,咱們去燒香拜佛求菩薩,再去百年銀杏樹上掛紅綢,總有一個能靈驗的吧!”
錢雙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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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亭下,江頌月離開後,聞人雨棠就有點心不在焉。
雲襄郡主:“怎麼突然沒了興致?”
聞人雨棠懨懨抬眼,朝菩提廟的方向望了望,道:“看見江頌月就來氣!”
“人家又沒招惹你,你氣什麼?”
“她是沒招惹我,可一碰見她我就倒黴,她簡直是我的克星!”聞人雨棠提起這事就來氣,“前幾日遇見她,馬車就撞壞了,不得已與她一起躲雨,害得我五哥被人議論。你是不知道,後來我去找五哥賠禮,不知怎麼的,把茶水弄到他書房裡的一幅畫上……被爹娘罵慘了!若非你邀約,我還出不來呢!”
雲襄郡主:“什麼畫這麼稀罕?”
“夜鴉山匪首的通緝畫像……”聞人雨棠臉色一垮,淒慘補充,“是五哥從夜鴉山匪口中拚湊出來的,據說與匪首有七八分相像,總共就這一幅。”
“啊……”雲襄郡主有心寬慰她,都說不出偏袒的話。
皇帝有多重視夜鴉山匪,百姓有目共睹,聞人雨棠犯下這麼大的錯,僅僅是被責罵一頓,算是輕的了。
“她是不是與我八字相衝?”
雲襄郡主沉默了下,問:“那還去菩提廟嗎?”
聞人雨棠搖頭,拒絕任何可能與江頌月碰麵的機會。不過她又想了想,決定討好一下聞人驚闕。
她招了侍衛過來,道:“你去菩提廟一趟,與五哥說江頌月也去了,讓他避著點兒,省得再傳出對他不好的流言。”
雲襄郡主驚詫,“五公子在菩提廟?”
“嗯。聽我爹說,有一樁案子需要請教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