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和筆友在線上互嗆時, 羅詩琴有很長一段時間對自製表情包極度癡迷。
她發過來的物理驅鬼符和社會主義好符都在筆友的料想範圍內,直到羅詩琴在某一天雷雨夜,發來了一張黃符表情包。
上麵寫的很奇特。
但這張表情包發過來後, 筆友家窗台縫落進了一道球形閃電。
筆友:……
筆友當時的心情十分複雜, 複雜到從那以後, 這張自製符取代了所有表情包,成為筆友心中的神。
問她那是什麼符?
站在沙灘上的羅詩琴微眯雙眼, 死死盯著環繞在汎祭周身的那兩張符紙。
一張是先前立過功的‘相信科學’,而另一張——
則是【超高壓·國家電網】[1]
“轟隆——!”
**
“轟隆——!”
“打雷了。”
曲之微坐在山頭上的小亭內, 側頭去看抱著長劍的樊季。
“青山終於要下雨了, ”她笑道, “總是光禿禿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座死山呢。”
青年睜開眼,看向落雷的遠處, 漆黑的瞳孔中閃過莫名的光彩,他輕聲道:“打雷下雨是常事, 你總不來這兒, 自然看不到雷雨天的青山。”
“要是惦記著這山頭, ”他側頭, 看向曲之微, “自可以引雷借雨, 給它們帶點新鮮氣。”
淅瀝的雨打在小亭子上了紅漆的瓦片上,零星幾點雨珠被風吹到了曲之微帶著粉意的臉頰上。她避過樊季的眼神, 看向遠處:“不了,人做的怎麼總比得上天成的。”
散修大大咧咧地張開手臂後撐,垂落的腿前後擺動,任憑雨水打濕鞋麵。
“你啊, 就是太繃著了。”曲之微嘲笑他,亮如星辰的眼眸印在了青年的心中,“小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樊季頓了一下,無奈道:“不算太好。”
“怎麼不算好?”
青年又不看她了:“一個瘸子一個騙子,有什麼好的?”
他是瘸子,偷溜進酒樓混飯吃,被店主人發現後,打斷了條腿扔出了酒樓外。
曲之微是騙子,小騙子油嘴滑舌,被包子鋪老板抓到後哄騙著人家放了自己。
兩人的見麵簡直差到了極點。
樊季垂眸,摸了摸自己懷裡的劍。
成名後,他瞞著師尊和曲之微再度回到了那家酒樓……然後殺了當時打斷他腿的那戶打手全家。
他倒是想對店主人家下手,反正也不差這一個兩個。但對方看見他時的反應,顯然記不得當年那個小瘸子了。
不僅是他。
酒樓上上下下的人看見樊季的衣物和手裡的劍,態度變化得很大。
最後樊季的儲物袋裝滿了凡人的錢財,被他們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酒樓。
那時他就知道,凡人和修仙界一樣,修者追求的是道成飛升,而凡人追求的是名利財權。
青年還未體驗過飛升得道,但嘗到了實力給他帶來的甜頭。
“不啊,”清甜的聲音喚回了樊季的思緒,曲之微狡黠一笑,“多虧了包子老板,不然咱倆怎麼能認識呢?”
她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在長長的橫板上,眼神低垂。
“我後來又去見了包子老板,”曲之微的表情變得很平淡,但聲音又含著點憂愁,“他賣的包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包子了。”
“可我見到包子老板時,他快死了。”
老人家的手像一塊沒有水分的樹皮,貼在嶙峋的瘦骨上,曲之微摸著都要落淚。
“老人家辛苦了一輩子也沒攢下什麼錢,”她說著彆人的故事,自己的眼淚卻要落下來了,“兒女也被當地的財主害死了,臨到死,他都念叨著孩子們的小名。”
“我是看著他咽氣的,”
“我做了他半天的女兒,給他收了屍。”
“我還打算給他立個碑,就在城附近,如果我還在,每年過節就回來給他拜一拜。”
“但官府來了人說沒地方埋,叫我把他燒了。”
“我又給他撿了骨,”曲之微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埋在了青山腳。山頭太高太冷,老人家住不習慣。”
“但是做完這些以後,我的心裡又空蕩蕩的了。”
她側過頭,看著自己的愛人。
“我去的城裡,人不是人。”
博碩肥腯的老鼠揮舞著長鞭,壓榨著和包子老板一樣的百姓。
樊季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有些驚詫:“之微,不可。”
“修道之人,少牽連凡人的因果,這樣在渡劫時才能——”
“才能如何?”曲之微眉眼帶著他看不懂的神情,“小鳥,我不渡劫,”
“我要渡人。”
……
樊季心想,之微的運氣的確很好,遇見她後,連帶著樊季的運氣也好上了一些。
那年相識後,兩人並未一同前行。在某次他拖著條瘸腿沿街乞討時,他被一個打扮得風清月朗的男人撿到。
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時常覺得自己在做夢。
風清月朗的男人叫尚啟寒,是修仙界的劍宗宗主,一生修習無情道。傳聞他已經卡在渡劫期數百年,不知為何一直沒有迎來飛升雷劫。
當然,這不是樊季此刻要考慮的事。
他被尚啟寒作為親傳弟子收入門下,和尚啟寒一樣,修習他獨創的無情劍道。尚啟寒告訴他,他根骨尚佳,無情劍道最適宜他修行,隻要聽話,來日飛升不成問題。
尚啟寒待他極好,就算樊季自幼混在凡人堆裡,也對尚啟寒抱有敬意與感恩。
就連‘Fan Ji’這個名字,也是尚啟寒賜給他的。
“師尊,‘無情劍道’,”年幼的樊季遲疑道,“必須無情嗎?”
尚啟寒:“乖徒,大道無情,若想得道飛升,自然需要斷情絕愛,但——”
男人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
“但無情劍道的道侶除外,她值得你交付所有的愛。”
後來,在宗門大比上,他作為大師兄奪得頭籌,享受數萬修者的豔羨目光時。
唯有一人,
“呀,小鳥!”
再次見麵,身著紅色勁裝的少女看著他驚歎:“你怎麼被困在籠子裡了!”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樊季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
但那日少女驚訝的麵龐和年幼時遞給他充饑包子時的泥巴臉混在一起,早已成了他心中悸動的秘密。
……
樊季說曲之微運氣好是有根據的。
沒有任何修者引導,曲之微自學成才,邁入了修真界,成為一名閒適散修。
修者保持的辟穀,她從未踐行過。
修者不入凡塵,她隔三差五跑到凡人地界給樊季帶點東西吃。
有時瞞著師尊,樊季也會嘗兩塊糕點。
久而久之,曲之微身上染上了和凡人們喜歡的點心香氣。
後來,他們自然而然地結契,成了彼此的道侶。
天賦異稟的少年天才,自學成才的好運少女。樊季手握著長劍,擁有了相伴一生的妻子。
再後來——
尚啟寒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
彼時,樊季卡在渡劫期近百年。而曲之微作為比他後入修仙界的修者,也慢慢爬到了化神中期,而在此期間,樊季的修為不漲分毫。
焦躁感就是從這時產生的。
明明他依舊是渡劫期的大能,依舊是修仙界萬眾矚目的頂峰,可一看到曲之微,他總會想起那家酒樓裡的一切。
隻要有足夠的實力,他們才會尊重你。
弱肉強食,不管是放在修仙界還是凡人地界,都一樣有用。
尚啟寒就是這時來找他的。
“你若想飛升,”這位劍宗宗主依舊端著風清月霽的樣子,“隻有一條路可走。”
樊季沉默許久,隨後啞聲道:“我查閱了宗內所有卷宗,修仙界上次飛升者距離如今已有千年。”
“敢問師尊,有何辦法?”
尚啟寒道:“其他功法比不得我獨創的無情劍道。”
“飛升之人,需入紅塵,再脫紅塵。但入紅塵易,想要抽身離開卻十分艱難。”
的確艱難,修仙界千年來竟無一人能勘破大道。
“修無情劍道者,本身就和凡塵無甚聯係,也無繁多雜念阻止飛升。”
“我們較其他修者而言,飛升的可能更大。”
“隻需要斬斷七情六欲,從此與紅塵再無聯係。”尚啟寒看著他,緩緩說道,“而你,隻要殺了你的愛侶,曲之微。”
這是何等的可笑?!
樊季震驚之餘便疾口否決。
他怎能為了飛升,就殺了自己的妻子呢?!
……
日子一天天過著,樊季的修為依舊不上不下。
他原以為自己的心永遠不會被改變。
直到秘境大比中,身為劍宗第一人的他,敗落於師弟們的手下。
“師、師兄!”
“抱歉師兄——我沒想到——”
“師兄可還好?隻是演示切磋,不必留手於我。”
後來他們又說了些什麼,樊季已聽不清了。
氣血翻湧再加上百年來的思慮,他將自己關在了青山巔試圖平複心境。
曲之微聽到消息後很快從凡人地界趕了回來,那時她在凡人地界做了很多樊季無法理解的事情。
聽說那裡的百姓變了個樣子,聽說那裡的百姓要給曲之微立廟,聽說……
一切都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在進步,包括他的妻子曲之微。
隻有他,
隻有自己,
一事無成,落魄得就像當年被打斷腿丟出酒樓的,狗一樣。
“小鳥,”曲之微既擔憂又心疼地看著他,“你可還好?可是哪裡受了傷?我、我給你看看——我前些天剛和醫修學了點皮毛,給你看看許是不打緊的……”
“之微,”他一把攥住愛侶的手,從她明亮的眼眸中看清如今自己卑劣的樣子,樊季聽見自己哀聲道,“幫幫我好不好?幫幫我,之微!”
“隻有你、隻有你能幫我了!”
曲之微驚詫地看著他,遲疑道:“我自然會幫你,畢竟我們是夫妻……可是,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無情劍道、”樊季顫抖著甩開長劍,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泣聲道,“我修了無情劍,”
曲之微:“我自然知道,尚宗主告訴過我。”
“無情劍道要比其他功法修煉得辛苦,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練劍上,”她寬慰地摟住顫抖的道侶,輕輕拍拍他的腦袋,“我知道,沒關係的。我會一直陪著小鳥的。”
“不、不隻是這樣,”
“什麼?”
青年抬起頭,雙眼滿是痛苦:“師尊告訴我,修無情劍,若想飛升——”
“小鳥,”曲之微打斷了他的話,她像是提前知曉了樊季要說什麼一樣,“我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樊季沉默:“……你知道?”
“我,”曲之微頓了一下,“我隻是‘看’到了。”
……
曲之微當年拿著包子鋪老板提供的包子,離開了那座城。
走到亂葬崗時,聽到了有泥土翻掘的聲音。
她踮著腳躲在半人粗的被扒皮枯樹旁偷看,就看見一個老太正坐在坑裡,麵色平靜地將挖出來的碎黃土塊壓在身上。
曲之微嚇了一跳,連忙跑到老太身邊。
“老太!”頂著泥巴臉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喊她,“我拉你上來!”
半截入土的老太坐在坑底,慢悠悠地抬起頭看她,忽然笑了,曲之微隻聽得見她咕噥了一句:“這我倒是沒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