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嗩呐奏出的曲子越發高昂,不絕於耳。
因為雲魚兒的喊聲,小學妹的眼神短暫清明了一下,但不多時又陷入混沌之中。
‘黃道吉日——’
‘佳偶天成——’
‘喜事雙雙緣不斷,恭請新娘接嫁衣——’
細碎的人聲在餘玉耳邊不斷回響,她眼神怔愣,嘴角像是被什麼東西吊住一樣不斷上揚。
“成親……”
女生笑道,眼神怔愣:“我要成親了……”
“我要成親了!!”
她一把甩開雲魚兒的手,抓在木門把手上,妄圖下一秒將木門大開。
“砰!”
羅詩琴一腳踹在門上,將微開的古紅色木門又踹緊,一手擒住忽然變得癲狂的小學妹將她拖離門邊。
“放開!放開我!”
被羅詩琴全力壓在地上的女生嬉笑著,忽然大吼一聲:“我要去成親!我要成親啦哈哈哈哈!!”
“……”
一時間,嗩呐聲與歡喜聲交織在一塊兒,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在場所有人與鬼的耳膜。
木門不開,嗩呐不停。
尖銳的嗩呐聲和不時出現在耳邊的細碎人聲讓羅詩琴難受得想吐,但她也僅僅是皺了下眉,隨後將頭頂上的小雷雲按在餘玉的臉上,自己起身一把拉開了木門。
雲魚兒驚愕得幾乎沒辦法發聲阻止她。
“雖說冥府外交官大都隻是來進行商談的存在,”
站在門口的女生麵無表情地看著寬敞的院落裡,齊刷刷的一排紙人的墨漬眼珠,她忽地勾唇,露出詭譎的笑容。
“但有一句話說得很棒。”
“真理隻在大炮射程之內。”
手指夾縫中,一張標注著‘天降正義’的黃符被陰暗天空招來的狂風吹得嗚嗚作響。
女生稍一用力,黃符紙便如同世間最堅固的長刃一樣挺拔,疾射向大批紙人所在的方向!
“轟隆——!!”
隻見天邊雷光乍現,天空瞬間被烏雲完全浸染,雖然隻聞雷聲不見落雨,但怎麼看都是風雨欲來的場景。
天降下的火光吞噬了所有前來送聘禮的紙人,在一片哀嚎與怨毒的咒罵中,擦著朱色腮紅的紙人們消失得一乾二淨。
寬敞的院落裡,隻剩下那像是棺材一樣的聘禮箱,以及整齊放在上麵的,和土包堆的鬼嫁娘們身上,如出一轍的猩紅嫁衣。
“吱嘎——”
原本院落外通向灶廚的木門被緩緩打開,昏暗的光線讓人看不清灶廚裡麵的東西,但那雙織金的紅色繡花鞋正在半空中晃蕩。
繡花布鞋晃蕩來晃蕩去,吊在灶廚門口的麻娘發出詭異的笑聲。
忽然,吊住它脖子的長繩一鬆,被吊死的鬼垂落在與羅詩琴平行的高度。
那條寫著白色‘奠’字的紅蓋頭飄落在地上,而羅詩琴也是第一次正式看清麻娘的臉。
慘白的臉上被紫紅色的細小血管切割,大塊大塊的屍斑被粉塊印得左一片右一片,黑灰色的眼珠還有點點猩紅,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著羅詩琴看。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麻娘的嘴。
唇的四周一片烏黑,細看還有被血色浸濕的細線,將皮肉扯緊死死縫合在一塊兒。
“新嫁娘……鬼嫁娘……”
艱澀又模糊的發音在客廳裡回蕩,鬼嫁娘扯動著無法大幅度張合的唇,抬起手臂指向屋內被迫躺在地上的餘玉。
“——她就是下一個新娘。”
麵前的女生神色淡淡,似乎並沒有因為她的這句話感到擔憂與害怕。
一人一鬼對視許久,直到又一陣寒風刮來,羅詩琴才緩緩開口:
“到底是那群鬼東西指定的新娘,還是你需要一個頂替你悲慘位子的替死鬼呢?”
麻娘:“……”
它沒有作聲。
“回答我。”
女生眼神鋒利,似乎要透過它早已被腐壞的身體,刺進它同樣被同化得腐臭的靈魂之中。
“不……重要……”
它疲憊且嘶啞地開口,被縫上的嘴唇溢出黑紅色黏稠的血珠。
“戌時,”吊在房梁上的鬼嫁娘丟下了最後一句,“成婚。”
語畢,它的身體被脖子上的長繩攥緊,拖進了灶廚最深處的黑暗裡。
羅詩琴看了一眼看不見東西的灶廚,又看了一眼院落裡那棺材一樣的聘禮箱和嫁衣——值得一提的是,裡麵所謂的聘禮,塞的是滿滿當當的紙紮元寶與紙紮牲畜。
她冷笑一聲,轉頭又回到了客廳。
剛剛發生的事情,餘玉隻聽到了一星半點。她是在那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後醒過來的,小雷雲變回了先前的模樣,再度趴在她的腦殼一動不動。
雲魚兒蹲在她身邊,警惕地看著四周,直到她清醒過來後才長舒了一口氣。
“學姐?”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從門外走進來的羅詩琴,隨後眼睛瞬間瞪大:“學姐?!你怎麼開門出去了?!”
“門外的紙人都收拾乾淨了。”羅學姐歎了口氣,“但是我們現在還沒辦法離開這裡。”
雲魚兒蹙眉,顯然也聽到了剛剛她和麻娘的對話,有些擔心道:“戌時是什麼時候?”
羅詩琴:“晚上七點到九點。它們大概會在晚七點來鬼請新娘吧。”
餘玉:???
看著一臉迷茫的小學妹,羅詩琴簡單給她解釋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也就是說,誰穿了新娘服,誰就要去配冥婚,做那個什麼鬼的新娘??!”餘玉一臉不可置信,“它家是有皇位要繼承嗎?死了還要找老婆?它怎麼不一步到位找個孫子呢!”
雲魚兒:“冥婚如果不能完成,這個地方沒人能夠離開。”
餘玉氣急敗壞:“什麼強買強賣的鬼東西!”她說著,眼神卻放在了身邊的雲魚兒身上。
她遲疑地開口:“雲魚兒,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你先前說自己不是死於配冥婚,那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又為什麼會這麼了解這件事?”
雖說從始至終雲魚兒對她們的態度都很親和,但餘玉實在是不想到最後被鬼背刺一下。
她起身溜到最有安全感的學姐身後,警惕地看著麵前的雲魚兒,嚷嚷道:“坦、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說!你是不是敵方派來的臥底!”
雲魚兒哭笑不得,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羅詩琴,緩緩搖頭:“我其實在曾經,也差點成為所謂的冥婚新娘。”
羅詩琴:?
好家夥,還有故事??
“大概是我十八歲的那年,我和朋友一起外出旅行……”
緊接著,雲魚兒講述了一段關於“女大學生外出旅行被拐,途中高燒不斷被賣給人結冥婚”的故事。
“但我運氣很好,趕上了那塊地方正巧打擊拐賣。是警察和記者聯合將我們剛被拐的那一批人給救了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那裡已經被拐了很多女孩子。”
“令人無奈的是,紹家村的人看不起生女兒的人家,生女兒的人家又選擇溺死女兒,等到後來兒子需要老婆時,又從外麵拐年輕的女孩進來衝喜。”
雲魚兒用平淡的語氣講述著這一段血淚鑄就的過去。
“我在新聞報道上看到了紹家村最早被配冥婚的女人,她就是麻娘。”
麻娘是八十多年前的女人了。
據村曆史記載,她是隔壁村賣給紹家村的女人。但麻娘當時被賣,自己並不知情。
“當年大概是鬨了饑荒?總之,麻娘被她父母送進大戶人家家裡當仆人,每個月賺點銀子送給家裡。”
大戶人家很大方,雖說麻娘是下人,但對麻娘也很好。
即便麻娘辛辛苦苦賺錢給家裡,也仍舊比不上一筆咬定的買賣。
她被騙回了家,被騙著穿上了嫁衣,被騙上了花轎,被騙進了棺材。
縫上了嘴,不敢告閻王。
釘上了釘,不敢做厲鬼。
和死人拜堂成親後,親家拿上麻繩勒死了兒媳,給自家在地下的兒子送去永遠乖順的媳婦。
麻娘成了第一個配冥婚的活人,但不是最後一個。
直到多年後,雲魚兒被拐,如果不是那群人民的英雄,將會有更多的女生被縫上嘴,釘上釘。
“那既然已經被抓了,”餘玉不可置信道,“為什麼還會有?”
雲魚兒:“因為它們的腦子,”她抬手,敲了敲腦門,“永遠記著這一點,哪怕是死了,也不會忘記。”
被害者被壓迫,哪怕想逃離也會畏懼曾經遭受的痛苦,最後被迫成為施暴者的同夥。
而施暴者,早已被深深釘刻在舊時代的腐朽規矩中,滿腦子都是“這本該如此”。
在一片寂靜中,羅詩琴忽然笑了,看著茫然的兩人,她意味深長道:
“——好巧,我很擅長打破所謂的‘規則’。”
人格修正拳,準備就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