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門口晚風吹過, 揚起了羅詩琴額前的一撮碎發。她隨意抬手將碎發梳進發中，隨後側頭看向仍舊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楊瑒。
“怎麼了？”
話一說出口，羅詩琴就不由自主地愣住, 似乎這幾天自己格外喜歡說這三個字。
有時候, 不經意地重複其實也是內心世界的表達，反饋在文字上也尤是如此。
畢竟, 在麵對像楊瑒這樣內心活動豐富的人, 羅詩琴更傾向於用語言和行動來引導她們將自己真正的心聲說出來。
被問話的人恍然驚醒, 隨後笑道：“沒事……隻是有點感歎樂樂有那麼好的姑姑。”
羅詩琴：“樂樂也有很多關心她的朋友。”
“朋友？”
聽到這個詞的楊瑒愣了一下，注意到LL看向她時嘴角帶著的淺淡微笑, 這才反應過來：“我們嗎？”
熱烈的風吹過，但這一次楊瑒感受到的不再是熱燥。好像在這一陣暖風中，藏著什麼讓她心情豁然開朗的清香, 連帶著朝她襲來的熱浪也不值一提。
“今年的夏天，好像也沒那麼熱嘛。”
女孩子的眉眼彎彎，眼睫撲閃。她看著遠處火熱的街道和天上橙紅色的火燒雲，許久後, 輕輕吐出了一句感慨。
[倒計時3天]
[樓上不要這麼壞氣氛好嗎？？]
[剛欣慰瑒姐終於振作起來了, 一點開評論區看到首評我真的會暴斃]
[人哪有不癲的，硬撐罷了！]
[不會快完結了吧？明明瑒姐已經有想法了, 作者完全可以以此為主線繼續寫下去啊]
[賭一個L會幫忙]
[不過真的, L這一路上都在幫瑒姐欸, 那個什麼死限應該也會幫一把吧？我不想看著外冷內熱的瑒姐倒在黎明前啊……]
[你們都在關注瑒姐，就我一個人覺得L不太對勁嗎？她和平子哥在打什麼啞謎啊？]
[魚常市……好像就是瑒姐工作的城市？所以她們最後還是會回去？]
[L說到底隻是個配角吧？難不成她被作者安排了什麼暗線？感覺最近戲份好多]
[我就不一樣了, 我不關心L 的身份，我隻希望楊瑒好好的！我的青春必不可能埋葬在21歲！！]
[必不可能！+10086]
[希望L能多起點作用！年末角色投票我必給L衝到前十！]
[驚現財神，富婆求抱抱~]
羅詩琴的視線短暫地從新一章評論區的讀者評論裡掃過, 意料之內地沒看見作者的回複，不過倒是在讀者留言中發現了些許新奇的詞彙。
“年末角色投票？”
這個詞不算太陌生。雖然502寢室裡麵沒人追星，但三個小學妹都追過番，大一在宿舍跨年時，三人都在羅詩琴麵前展露過瘋狂的一麵——一小時狂點屏幕為喜歡的角色投票十萬張。
後來知道當時她們麵露猙獰地在做什麼時，羅詩琴當場表示學到了。
原來‘打投’這個詞不僅存在於現實追星粉絲裡麵啊……
羅詩琴暫且將這個詞收納進自己的臨時素材庫內，等到整件事結束後再好好研究一下。做好計劃後，她又估算了下時間——如果楊瑒仍然記得數天後的死限，那麼現在距離“那個時候”已經不到四天。
時間如同海浪淌過的細沙，明明看著那樣沉重厚實像是永遠不會流動一樣，但是她們都知道，再度見證過朝陽升起，落日西沉後，曬得蓬鬆細軟的沙將會流逝得更快。
珍貴的東西總是留不住手的。
……所以，
楊瑒心想。
我要在這僅剩的時間裡，活出我自己的精彩。
“接下來，你打算去哪兒？”LL與她並肩站在一塊兒，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有時候，楊瑒也會從那一雙棕黑色的雙眼裡察覺到她理解不了的複雜。
也許是自己的錯覺。
“我，”楊瑒急促地喘了口氣，她閉上了眼，腦子裡開始回想這一路上看到的所有景象。不知道過了多久，女生終於睜開了雙眼，果決道，“回去，我們回魚常市。”
那兒才是她的主場。
……
楊瑒不在意回程的舒適度，但現在這個時間點，最近的高鐵票無座已經沒有了，最後定下的火車票擠到了第二天的淩晨三點。
這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到頭來也不過兩天。
拖著行李箱，她們終於坐上了返程的火車，楊瑒卻沒有閉眼休息，反倒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不斷地擺弄著什麼。
而羅詩琴則坐在她的身旁，什麼意見和疑問都沒發表，表情淡然地看著她做一切。
隻是偶爾，楊瑒問她問題時，羅詩琴會根據這幾年來她收集到的素材給她對應的回答。
“沒想到你知道這麼多……”
剛剛因為手機拍攝角度和畫麵構造的不穩定，拍出來的成品讓楊瑒不由得抱怨了一聲，卻沒想到坐在身邊的LL會開口給出建議。
“貼著玻璃或許會更有感覺。”
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她拿著手機，將鏡頭緊貼在窗外。在初升太陽的明黃光亮下，鏡頭通過帶著些許斑駁灰塵的玻璃麵，映照出窗外的景象：
遠處的地平線上坐落著幾棟或高或矮的房子，在火車停靠的這幾十分鐘內，從屋頂處緩慢暈染出一層玫紅，然後是淡紫、淡藍，直到深藍逐漸取締天空中那大片大片的純黑，才讓人意識到太陽已經開始冒出了頭。
火車玻璃的那頭，不甚遠的房子邊上還有幾盞高高的路燈，在太陽逐漸升起的時候，先一步冒出來的陽光照射在路燈上，竟然在楊瑒的鏡頭中碰撞出四角星的閃光。
看上去，比愛麗絲的仙境還要夢幻。
就連玻璃窗上那斑斑點點的灰塵，在鏡頭裡，也為這夢幻的一幕增添了一抹懷舊的意味。
楊瑒幾乎是屏住呼吸，將手機緊貼在玻璃上，錄下了遠處風推雲湧，高樹如浪一般微蕩的日升景象。
周圍的一切都很安靜，好似天地都貼心地為她留出觀賞這部美好默劇的時間。
直到太陽已經懸在空中，周圍一片亮白，她才戀戀不舍的按下暫停，然後低頭反複觀看這段視頻。
“你拍的很好看。”
羅詩琴看著她拍下來的視頻，點頭認可：“真的很棒。”
“畢竟我之前就是乾這行的。”楊瑒自信地收下這句認可，“哪怕我的大寶貝不在身邊，一部手機我也能拍出非常唯美的畫麵。”
楊瑒口中指的大寶貝，是她在工作時期一直陪伴自己的相機。
這幾年在新媒體部門工作的經驗可不是白積累的，楊瑒個人拍攝的素材庫都能放滿兩三個u盤。但說實在的，比起公司要求拍攝的搞笑段子，楊瑒更喜歡自己閒來無事隨手拍下的風景。
但即便是那個時候的她，也知道光是風景賺不了什麼錢。
成年人的生活哪有什麼容易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它們終歸會侵入生活的全部。
可是現在。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在還擁有健康身體的時候，不是發癲發瘋創死周圍人，就是和楊瑒一樣，想要留下點什麼。
先前她給自己做出的計劃是，留下自己在短暫人生中賺來的錢：一部分留給媽媽，一部分捐贈出去。
但錢不是很多，捐贈出去也沒有多大的影響——這是相對於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來說。
楊瑒決定，利用起自己這些年來積攢的素材，製作出一份視頻。
而現在，她得先回家拿上自己的大寶貝。
……
周二下午四點，火車終於到站。
完全沒想到晚點的楊瑒揉了揉自己的後腰，臉色也有些發青。
兩人站在火車站口，LL的表情就比楊瑒好多了。
“我打個車，先回家。”楊瑒抬手在手機上叫了輛車，卻沒想到在等待的時間裡，LL的手機響了。
“嗯？嗯，好，我知道了。”
接電話的女生的臉上看似平靜無波，但偷偷觀察她的楊瑒發現LL的眉峰微皺，但在她看過去時又很快撫平了。
“有事？”楊瑒問，很快就得到了對方的點頭。她毫不在意道：“那你去忙吧，我這邊沒什麼事——我還剩多久來著？”
LL看了一眼手機：“七十九個小時。”
三天多啊……應該來得及。
楊瑒點頭，然後衝著這位旅伴挑眉，笑得肆意：“OK，那說好，到時候就算你不負責我生命的終結，也記得要來和我告彆啊。”
“畢竟，你是一個非常棒的旅行搭子。”
也是我這個夏天很幸運遇到的好心死神。
羅詩琴站在原地，看著女生瀟灑地拉著箱子離開，最後消失在人群與車流中。她歎了口氣，隨後表情凝重地抬手，將手機放在耳邊嚴肅道：
“老師您剛剛說什麼？”
“——小羅啊，趕緊請假回校改一下格式吧。再改不好就要到截止時期交不上去了啊。”
女生表情沉重。
“老師稍等，我這就來！”
……
再說一次，畢業論文格式調整簡直是挑戰人類耐心的極限。
她沒開玩笑！
手裡麵的這份文稿不知道打印了多少次，羅詩琴在茂森裡麵穿梭，重複著宿舍，打印店，導師辦公室這三處地方，完成了三點一線式打卡。
寢室裡的小學妹們看得都心疼，施恩樂給她帶了奶茶，又往她手裡塞了煎餅果子，餘玉把她按下強硬道“學姐你多少休息會兒”，這才讓她勉強坐在宿舍裡休息休息。
顏玉容一邊看著文稿進行簡單調整，備份了一次又一次，幾乎是每次微調都要備份一下，最後打印出來的雖然是廢紙，但廢紙裡說不定也會有璞玉呢。
比如碎片文稿合成一份完整文稿什麼的（×）
“我對畢業忽然有了心理陰影。”
餘玉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心有戚戚：“學姐這麼厲害都快忙成狗了，我畢業那年豈不是當場癱瘓？”
施恩樂想了想：“那我是半截入土？”
“我即刻合棺。”顏玉容吐槽，“畢業就是大學生的一場劫難啊。”
餘玉聳了聳肩，隨後道：“不過我們才大二，還有兩年呢，不著急……學姐你先吃著，我有點事忙。”
說著，就見餘玉飛奔到不斷彈出消息的電腦桌前，略一思索，雙手就開始在鍵盤一陣舞動。
羅詩琴好不容易就著奶茶咽下一口煎餅，甜味奶茶硬生生被現在的她喝出了1L礦泉水的感覺。
“這是在忙什麼？”她看著對方電腦上不斷閃回的界麵，難得好奇問道，“你們計算機開始提前畢設了？”
“這個啊？”
餘玉回複完窗口消息後，不甚在意地開口。
“不是畢設。我先前一直在學著自建網頁嘛，算是小有成效。然後網上認識的一個網友前兩天問能不能幫忙也弄一個，我最近就在忙這事呢。”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其實我之前是想去學一下如何設計遊戲，但那工程量看著就很複雜，就暫時把它往後推了推。等到我熟練建設網頁後再考慮其他。”
羅詩琴點頭。
但還沒等她休息多久，論文導師又在群裡發消息過來，說咱們交上去的稿子全軍覆沒，在校的同學趕緊調格式重新打印交上來。
60s的語音裡，羅詩琴都聽出了導師的痛苦無奈以及對學校下發癡呆要求的癲狂。
一時間不知道這折磨的是學生還是導師。
羅詩琴看著上麵的@全體成員，認命地往嘴裡塞了最後一塊餅皮，含淚起身：
“姐妹們，我去了。”
三位小學妹對著她再度離去的背影肅然起敬。
……
一來二去，等到徹底忙完後空出時間，羅詩琴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兩天了。
等到今晚一過，楊瑒那邊設定的‘死限’就開始了23小時倒計時。
好在她知道對方的住址，於是羅詩琴趕在第二天一大早來到了楊瑒的租房。
第二次到這戶小房子，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不知道在房間裡，那個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女生會怎麼度過這兩天。
但在禮貌敲門後，羅詩琴看到的是拿著筆來開門的楊瑒。
“你這次離開的夠久啊。”女生給她開門後，後退一步笑著看著她，手中的寫字筆也在指尖靈活地轉動，“已經完成了？”
羅詩琴瞬間想起導師昨晚在群裡大片大片發送的歡欣鼓舞表情包，點了點頭道：“嗯，完成了。”
“那就好，”楊瑒將門關上，隨口道，“我也快完成了。”
她說的完成，是指自己正在書寫的遺書。
“我正在寫這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