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杳最終,還是沒有喊出一聲“爸”。
倒是羅建輝不以為意,摩挲著乾燥的雙手,笑嗬嗬道:“幾年沒見,你都這麼大了。”
幾年。
舒杳想,那是整整六年。
那一年新年,縣城裡鞭炮齊鳴,卻隻有一家在辦葬禮。
也就是爺爺去世那天,二十歲的舒杳看到了在外打工、匆匆趕回家的羅建輝。
他帶回了幾年前娶的老婆,和一個看起來有六七歲的男孩。
諷刺的是,那時候距離父母離婚,不過六年多。
舒杳之前以為,一直不同意離婚的父親,終於點頭,是因為劃傷周北川這件事,讓他終於有所忌憚。
直到那天,她才意識到不是這個原因,而是他在外麵的女人生了個兒子,生了個,他一直苦苦期盼的兒子,讓他覺得自己徹底有後了,不需要這個家了。
六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孩子從牙牙學語,長成稚氣少女,也足夠她從一個不知如何和父母溝通的少女,變成大人。
她沒什麼表情地問:“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我問了你舅舅。”
舒杳並不意外,知道她地址的親戚不多,除了母親,也就舅舅之前給她寄過東西。
在他們眼裡,血緣關係勝過一切,不論羅建輝人品如何,畢竟是她爸,隻要他問一句,假裝關心一下,親戚們就沒有瞞著他的道理。
“有事嗎?”她又問。
“沒事兒,爸正好來輔川出差,聽說你現在搬到這裡了,就想著來看看你,雖然這麼久沒見,但好歹也是我女兒不是?”羅建輝笑笑,抬頭看了眼庭院上的匾額,“你這小院子看著不錯啊,值不老少錢吧?”
“這不是我的。”舒杳說完,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還有事嗎?”
“也沒啥。”羅建輝倒是不惱,“就是之前聽人說你結婚了,我畢竟是你爸,女兒婚姻大事,總不能一點不顧吧?所以我就想著,趁出差的機會,要是女婿有空,就一起吃頓飯,爸在外闖蕩這麼多年,總也有點看人的本事,幫你把把關。”
羅建輝的態度,好得令舒杳意外,儼然一副慈父的樣子。
六年,能讓一個人改變這麼大嗎?
舒杳沒這麼天真。
相比於他真的關心她,舒杳覺得,他聽說她嫁得不錯,來攀關係的幾率更大。
還好前段時間搬了工作室,並且還沒有告訴任何親戚,舒杳暗自慶幸。
“他沒空,你要是有這時間,不如去關心關心自己兒子。”
舒杳伸手正想關門,羅建輝卻也用力按上了門板:“杳杳,我知道以前是我做錯事兒,這麼多年,我也反省了很多,現在承包一些工程,過得還不錯,是真的想彌補彌補你。”
他的聲音很大,不遠處旗袍店裡的老板娘投來疑惑的目光。
舒杳的力氣,終究沒有羅建輝大,眼看著木板們就要被他推開。
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隻有力的手掌,按在門板上,“嘭”一聲,將門按下。
舒杳的右手微微發顫,眼疾手快地將門閂插上。
轉過身,她臉色微微發白,朝嚴子珩道了聲“謝謝”。
嚴子珩眉頭輕蹙,溫聲問:“這是?”
“不認識。”舒杳把手插進口袋,一語帶過,“喝多了吧。”
*
所幸羅建輝也沒多少耐心。
結束完工作,舒杳送嚴子珩出門的時候,外頭早就沒人了。
舒杳本不是話多的人,嚴子珩更不是。
沿著小徑往停車場走,倆人各自沉默,顯得有些微尷尬。
舒杳剛想找個話題問問設計圖什麼時候能完成,嚴子珩居然主動開口問需不需要送她一程。
舒杳說有司機,他便也沒再說什麼。
朝他揮手道了彆,舒杳坐進車裡,又想起了羅建輝的事情。
回程的一路上,心情多少有點受影響,她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
等車進入市區,司機問她去哪兒,舒杳看了眼時間,估摸著沉野還在上班,就自己先回了家。
食指按下指紋鎖,“滴滴”一聲,大門開啟,她低著頭換鞋:“小餅乾?”
小餅乾不知道躲哪兒去了,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衝出來迎接。
舒杳探頭張望,看到客廳地板上奇怪地放著一個手提電腦,屏幕上黑漆漆一片,顯示著一些她看不懂的代碼。
沉野已經回家了?
但是,乾嘛把電腦放在地板上?
舒杳喊了他一聲,沒有得到回應,小餅乾卻突然從不遠處的收納間裡跑了出來。
它今天被打扮得格外正式,穿著一身小西裝,白色襯衫領口處還係了個精致的小領結。
嘴裡叼著一個小盒子,小餅乾奔到舒杳麵前,把盒子放在地上,下巴拱著往她這兒推。
舒杳驚喜又覺得有點好笑。
“什麼呀。”
她大概能猜到這是沉野給她的驚喜,但當打開盒子,發現裡麵是一枚精致的粉鑽戒指的時候,舒杳還是愣在了當下。
六角星形的粉鑽,晶瑩剔透,溫潤細膩,宛如一朵春日盛開的桃花,盒子內部印著一個精致的“R”字。
當初許家玏被拍到出軌,也是在這個工作室,舒杳內心暗訝,所以他五月的時候,就已經定製了這個戒指?
舒杳蹲下拍拍狗頭:“你爸呢?”
小餅乾晃了晃腦袋,一轉身,爪子拍在鍵盤的enter鍵上。
屏幕上代碼消失,電腦背景變成了一張倆人高中時候的合照。
就是那張被趙恬恬拉著拍的四人合照,隻不過趙恬恬裁去了左右兩邊的徐昭禮和沉野,而沉野裁去了左邊那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