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沉野心裡的不甘和生氣,漸漸演變成了一種難言的情緒。
他慢慢開始理解父母,也不再討厭哥哥,卻依舊會為此感到難過。
“你不開心嗎?”
就在他垂著腦袋發呆的時候,一道甜甜的嗓音從他的頭頂傳入耳畔。
他抬頭,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紀。
她淺淺地笑著,朝他遞出了一根棒棒:“我舅媽買給我的,
有兩根,你要吃嗎?”
沉野從來不吃這種東西。
因為哥哥不能吃,所以家裡從來不買,怕他在旁邊吃,會讓哥哥饞。
他猶豫了一下,接過,聲音很輕地道了聲“謝謝。”
棒棒糖是檸檬薄荷口味的。
他拆了包裝紙,隨手塞進口中,糖果融化的一瞬間,一種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口感刺激著味蕾。
女孩兒在他身邊坐下,吃著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圓鼓鼓的,問他:“好吃嗎?”
“還行。”
“看來你那個不太好吃。”女孩兒暗自慶幸,“幸好沒給你草莓味的。”
沉野:“……”
也沒有必要這麼實誠。
女孩兒抬頭看著不遠處呼嘯而過的過山車,輕呼出聲。
沉野掃了她一眼,問:“你叫什麼?”
“幺幺。”女孩兒說,“媽媽一直叫我幺幺。”
“幺幺?”沉野經常聽家裡人報手機號的時候,把“1”說成“幺”,所以他脫口而出,“123的那個11?”
“嗯……”女孩兒看起來也不是很肯定,“應該是吧。”
“那我叫你幺幺,還是11?”
“11吧,幺幺是我媽媽喊的。”女孩兒反問,“你呢?你叫什麼?”
“沉野。”
“加減乘除的乘,也是的也?”
“沉默的沉,野……”沉野頓了頓,說,“野狗的野。”
“好可愛的名字。”舒杳攥著棒棒糖,感歎了一句。
“可愛?”沉野想,她是對可愛有什麼誤解?
“狗勾很可愛,沒人養的狗勾也很可愛,所以你的名字,也很可愛。”
很強悍的邏輯。
沉野低頭,腳尖蹭了蹭地麵,嶄新的鞋子前端,蹭上了些許灰塵。
他反駁道:“我不可愛,我哥哥比較可愛。”
“為什麼?”
“因為我爸媽比較喜歡他。”
“你怎麼知道你爸媽不喜歡你?你問過嗎?”女孩兒滿臉疑惑。
“沒有。”
“我媽媽說,大多數爸爸媽媽都是很喜歡自己的孩子的,隻是有的爸爸媽媽會說,有的爸爸媽媽不會說。”女孩兒眼珠子轉了轉,幫他出主意,“要不你回家哭一哭吧?我每次在我媽媽麵前哭,她就可心疼了,我想吃什麼,她就幫我買什麼。”
“……”什麼爛主意。
沉野下午還在吐槽。
可是傍晚回去之後,當父親嚴厲質問他下午為什麼鬨脾氣的時候,他卻真的史無前例地嚎啕大哭起來。
沉譽嚇了一跳。
錢曼青更是立刻從樓下衝了上來,抱著他一邊安撫,一邊斥責自己的丈夫:“你打他了?”
沉譽滿臉無辜:“我沒有啊。”
“沒有他怎麼會哭啊?阿野從來不哭的。”錢曼青撫摸著沉野的後
背,滿臉心疼,“不哭了不哭了,跟媽媽說說,到底怎麼了?”
沉野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淚掉了下來,但他心裡卻有些意外。
因為爸爸媽媽此刻擔心的神情,他以前隻在他們麵對哥哥的時候看到過。
他把下午在遊樂園裡被誣陷的事情說了。
父親大為震怒,拉著他就開車去了遊樂園。
於是調監控、查信息、找人,不過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
之後男人退回了那二十塊錢,還一個勁地鞠躬道歉,乞求沉譽原諒他。
沉譽把他推到麵前,擲地有聲地說:“跟我兒子道歉。”
那一刻,沉野眼裡不是男人瑟瑟縮縮的身影,而是父親嚴肅的神色。
他覺得女孩兒說的是對的。
爸爸媽媽是喜歡他的。
隻是,比起需要照顧的哥哥,他們對他的喜歡,表現得沒有那麼明顯。
*
沉野後來又去了三趟遊樂園。
每次都隻是在那個椅子上坐著,什麼都不玩,直直看著四周經過的人群,他想和她說一聲謝謝。
他買了很多棒棒糖,想分她一半。
可是每一次,她都沒有出現。
他的周記本裡,出現了不少她的名字,可是學期末的時候,班主任跟他說,他的周記本不小心被弄丟了,給了他一本新的。
但他其實都知道,班主任把那本周記本給了他的母親。
他不小心在母親的包裡看到了。
錢曼青很顯然翻過很多很多遍,翻得連紙張角,都開始褶皺上翹。
他假裝不知,就算錢曼青裝作不經意地提起那個小女孩兒,她也沒問她是怎麼知道的,隻是第一次,和母親提了要求。
他希望媽媽能幫他找到她。
錢曼青也確實托了不少人,但都無功而返。
漸漸的,沉野上初中了。
當初的事情,沒有人再提起,包括沉野自己。
直到高三開學後不久,那場突如其來的秋雨裡。
他再次看到了她。
他本來隻是看不過去猥瑣男,所以隨手幫了一把,但走過去拿籃球的時候,女生的容顏,卻讓他愣了一會兒。
太像了。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她胸口的校牌:舒杳。
杳杳。
幺幺。
11。
沉野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確定了,那一定是當初的小女孩。
要說一見鐘情,沉野覺得好像不準確,沒人會因為小時候的一段回憶,突然就喜歡上一個多年未見的人。
但這的確讓他開始越來越多注意她。
她經常考班級第一,卻從來不願意和其他班的第一一樣,在周一的國旗下講話上發表演講。
她會在吃麵時,嫌棄地把蔥挑出來,於是他便習慣在點單時,叮囑老板其中一碗不要放蔥。
她遇到寫不
出的難題時,眉頭會輕輕皺著,用鋼筆頭輕輕敲打太陽穴,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
沉野也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好像,是每一次注意,慢慢積累,始終量變成了質變。
可惜天不遂人願。
出國之後,沉野有一度是真的想放下的,他不想,甚至害怕看到舒杳跟周北川的消息,所以他刻意地沒有去關注她。
沉野本就是冷淡的性子,連班級群都沒加,而徐昭禮因為和趙恬恬不歡而散,一氣之下刪了倆人的微信,在國外的沉野,也就徹底失去了知曉她近況的途徑。
直到後來,隔壁住進一個從輔大來的交換生,同在異國他鄉,偶爾會聊一聊,沉野有一次隨口問起舒杳,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知道,說她現在是輔川大學很有名的校花,還說校花從入學單身至今,真是浪費。
沉野才知道,原來她和周北川早就分手了。
也就是在那時候,他和周景淮一拍即合,有了創辦公司的想法。
他在招聘網站上偶然看到了舒杳的簡曆,知道她在找兼職。
於是特意設置了一個職位,邀請她投遞。
果不其然,幾天後,舒杳的簡曆投到了他這兒。
怕暴露身份,沉野以社恐的理由,拒絕了語音,一直都是她語音講課,而他安安靜靜地聽著,如果有疑問,就用文字提問。
那段時間,每周三次的補習時間,成為了他最期待的時光。
最開始,他們隻補課,後來,漸漸地也會聊一些生活工作上的事情。
他知道她在為成為職業的花絲鑲嵌傳承人而努力,她也知道,他公司旗下的第一款遊戲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
他們相隔半個地球,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的同時,也都在支持和鼓勵著對方的夢想。
他一度以為,倆人算是朋友。
可就在他打算坦白身份的時候,她決絕地辭了職,他提出可以加個微信,繼續做朋友,她卻說沒有必要。
沉野很清楚,大概那句話,已經讓她察覺到自己心思不純,所以才拒絕得如此乾脆。
那一天,他拉著周景淮喝了一晚上的酒,都說事不過三。
從九歲到十八歲,再到二十二歲。
沉野想,或許,他們真的沒什麼緣分。
那時候,他和周景淮的事業剛起步,各種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但這反而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讓他慢慢地忘了感情這回事。
他是真覺得自己忘了。
甚至覺得慢慢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人不可以不吃飯,但沒有愛情,也能活。
直到那一天。
他被徐昭禮拉去參加一場晚宴,半途,周景淮突然發來一條消息:
【我好像,看到你房間那張照片上的女生了?】
沉野握著手機的右手猛然一緊。
本想故作不在意,卻見周景淮又說:【她好像在相親。】
“相親”兩個字,讓沉野瞬間從角落裡站了起來。
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忘記,是不可能忘記的。
即便他單身到八十歲,聽到舒杳單身的消息,估計還得從床上拄著拐杖下來求個婚。
他管周景淮要了定位,但喝了酒沒法開車,於是踢了踢旁邊顧著應酬的徐昭禮:“你司機在嗎?”
“不在啊,我讓他先回了,怎麼了?”
沉野蹙眉看了眼地圖,晚高峰,市中心,打車不知道要多久,倒是地鐵非常方便,幾乎出門就是地鐵口。
徐昭禮看他放大地圖聚焦到了地鐵站口,明白了他的意圖:“你要去坐地鐵?你穿成這樣去擠地鐵?你是不是想上熱搜?”
“……”沉野低頭看了眼身上價格不菲的西裝和手機,隨口問,“你有沒有帶其他衣服?”
“我車裡倒是有一套運動裝,我打算晚宴結束去健身來著。”
於是那套運動裝,不到十分鐘,就穿在了沉野身上。
他坐地鐵到了餐廳所在的那站,急匆匆跑下車廂,正想上扶梯,卻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個穿著和自己同款運動裝的身影。
和高中時期相比,她的臉除了褪去了點嬰兒肥以外,幾乎沒有什麼改變。
沉野停下腳步,看到她心不在焉地上了地鐵,神色帶著些微煩躁。
他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回神,直到關門的提示音響起,才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