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加上溫鬱一共有五十個秀女,除了他外各個貌美如花,都被送進北涼皇宮供皇帝挑選。
因為溫鬱那張臉隻算得上清秀,還是個啞巴,於是在第一輪就被刷了下來。
皇帝會把沒看上的秀女賞給皇子們當侍妾或者婢女,其中最差的會被賞給最不受寵的皇子。溫鬱姿色平平又是啞巴,便被賞給了二皇子墨行簡。
墨行簡在劇本裡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配角,描寫他隻有簡單四個字“純良和善”。
溫鬱被老太監趙無延帶到長春宮時,整個人都愣了下,堂堂皇子住的地方竟然這麼寒酸。
比南楚的冷宮還要破舊。
院子裡沒有花花草草,反而種了不少菜,外頭下著雨,把菜洗刷成一片碧綠,倒也賞心悅目。
進了殿,墨行簡正坐在案邊,安靜抄著佛經。
案上焚了香,煙霧嫋嫋。
他穿著簡單樸素的玄衣,外披白麻,額係白布,神情寡淡,沉靜憂鬱,應當還在服喪中。
麵如冠玉,鼻挺如峰,長飛入鬢的劍眉下,一雙丹鳳眼平靜無波。因為眼底有淡淡烏青,唇色又有些蒼白,使他看起來有些憔悴。
“二皇子,這是皇上賞給你的秀女。”
趙無延說了話,墨行簡才注意到他們。他停了筆,很快起身迎接。
他身量很高,但氣勢並不壓人。此時唇畔含笑,身為皇子竟對趙袖躬身作揖,姿態謙卑而恭順:“有勞公公,還請替我多謝父皇恩典。”
說罷將一個銀錠放入趙無延手中。
趙無延笑著收入袖中。他在宮裡那麼些年,收的錢財多了去了,這銀錠他還真看不上。
不過二皇子處境艱難,要拿出這銀錠也不容易。既然墨行簡是個懂事的,他不介意照拂一二。
“酈妃薨前,對陛下說了些不該說的。陛下深信不疑,做了些安排。如今殿下處境危險,需得多留幾個心眼,尤其當心身邊人。”
“這秀女倒是不必擔心,是雜家的乾兒子替陛下選來的,殿下儘管享用便是。”
趙無延的乾兒子是東廠督主趙袖。如今雌雞化雄,北涼皇帝崇信宦官,趙袖位同宰相。
墨行簡聞言垂眸看了眼溫鬱。
秀女穿著淡綠色裙裝,麵容清秀並不出眾。但她高挑清瘦,皮膚白皙,一雙眼烏黑清透,清清冷冷,讓人想起初春小雨裡的碧竹。
墨行簡短暫一瞥便收回目光,隻溫聲對趙無延道:“多謝公公提點。”
他們說的話溫鬱聽得一頭霧水,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隻能先當著秀女,走一步看一步了。
墨行簡一路將趙無延送出宮門,才折返回來。
他看到新來的秀女正打量著四周的裝潢。
墨行簡微笑著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溫鬱張了張嘴,示意他是啞巴。
墨行簡眼中閃過一絲惋惜:“四喜,拿紙筆來。”
一
旁的小太監馬上拿來紙筆,放在溫鬱麵前。
四喜這名字起得貼切,他白白胖胖,圓臉圓鼻圓眼,笑起來臉頰肉鼓起,看起來確實很喜慶。
在慕容王府待了段時間,溫鬱已經無法直視文玉這個名字了,便照著溫聽瀾的名字編了個新的。
他寫了“文汀蘭”三個字。
“汀蘭,你的字寫得很好看。”
溫鬱在紙上寫了個謝謝。
墨行簡看後說:“你聽得懂話,應當不是自幼啞的。是遭遇了什麼變故麼,可有找人醫治?”
又說:“我讀得懂唇語,你說話便是。”
這省了溫鬱不少事,他簡略了說:“一個月前被人給毒啞了。”
“既然是毒,可有解藥?”
“隻有寒嶺山莊的梅香丸能解。”
但那解藥千金難求,不僅貴,還得與老板有交情才買得到,所以月上飛才決定去偷。
墨行簡沒再多問,隻吩咐道:“如意,你帶著汀蘭去把床鋪開好吧。”
*
另開床鋪,意味著不用跟墨行簡睡一張床,也不用擔心男身被識破了。
如意一邊鋪被一邊絮絮叨叨在那兒說,溫鬱便從她口中得知了一些信息。
墨行簡的生母酈妃原是尚書令的妻子,因為長得傾國傾城,被皇帝看上了。尚書令為了討皇帝開心,便把妻子獻給了皇帝。
酈妃自進宮來日日鬱鬱寡歡,承寵八月後誕下了墨行簡。
非足月而生,皇帝自然對墨行簡的血脈有所懷疑,但酈妃生了這胎虧損了身子,日後都不會有孕了。
皇帝寵愛酈妃,不想沒了唯一的子嗣,又不確定墨行簡是否親生,便丟在宮裡,隨意養著。若是長大後像尚書令,就殺了他,若像自己,便留著。
酈妃先遭丈夫背棄,又被皇帝強奪,為天下人恥笑。不管墨行簡是誰的孩子,她都恨之入骨,好幾次差點把墨行簡給掐死。
皇帝因此把墨行簡交給皇後撫養。
皇後對墨行簡自然不上心,墨行簡被越養越傻,發育遲緩,十歲那年弄哭了墨子軒,還被皇後幾巴掌給打聾了。
為了聽人說話,他便學會了讀人唇語。
墨行簡十四歲時,耳聾之症莫名其妙地好了。如意因此寬慰溫鬱,說他的啞病也會好起來的。
長大了些後,墨行簡長得既不像皇帝,也不像尚書令,隻跟酈妃相像。而十日前,酈妃薨逝。
趙無延說,酈妃薨前跟陛下說了不該說的。溫鬱猜測,應當是酈妃為了報複,對皇帝說了“墨行簡是尚書令的子嗣”之類的話吧。
這麼看來,墨行簡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
傍晚,宮裡人送來了晚膳。
粗茶淡飯,不見葷腥,溫鬱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皇子的吃食。
用膳前,四喜打開針袋取了銀針,將食物一一試過,才說:“殿下,可以吃了。”
實在難以下咽,溫鬱隻喝了半碗
粥,吃了幾片青菜,便不動筷了。
反觀墨行簡,他神色如常,似乎早已習慣。
不多時,四喜端著一個大砂鍋進來了:“天氣涼,我煮了一鍋南瓜湯,好暖暖身子。”
那湯黃澄澄的,看起來很香甜。
“四喜,辛苦你了。”
墨行簡嘴上這麼說,手卻從針袋裡取出銀針,試了試那鍋湯。
無毒。
四喜耷拉著臉,很是難過:“殿下,你連我都信不過了嗎?我伺候了你七年,不說麵麵俱到也算儘心儘力,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早就把殿下當成我的親人了!我是絕不可能謀害你的。”
他說著說著竟掉下淚來,不停拿袖子擦著。
墨行簡歉疚道:“四喜,對不起。如今父皇視我為眼中釘,我不得不防。”
溫鬱咋舌,第一次見到皇子跟奴才道歉的。
四喜見他這麼說了,才破涕而笑,嘿嘿道:“沒事的殿下,四喜給你盛一碗湯吧。”
“多謝,也幫汀蘭盛一碗吧。”
四喜盛了兩碗湯,又拿來兩個瓷勺:“殿下、文姑娘,你們快趁熱喝吧。”
然而墨行簡再次取了兩枚銀針。
“殿下!”
四喜神色驚變,而墨行簡已將銀針探入碗中,取出後,那銀針肉眼可見地變黑了。
毒應該是浸在碗上,或者瓷勺上。
四喜慌張跪地:“殿下饒命!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是他們逼著我這麼做的!我不這麼做,他們就要殺了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墨行簡抿唇苦笑,沒有看他,隻溫聲問溫鬱:“汀蘭,你吃好了嗎?”
“吃好了。”
溫鬱本就吃得不多,如今更是吃不下了。
“那你先出去吧。”
溫鬱起身走了出去,由於好奇,他候在外頭,卻沒聽到什麼聲音。
很快,門打開了。
溫鬱抬眼一看,麵色一白,退到了一邊。
隻見墨行簡扛著四喜的屍體走了出來,四喜腦袋歪著,應該是被直接扭斷了脖子。
因為墨行簡的人設是“純良和善”,溫鬱以為會上演一場主仆情深互斥衷腸的戲碼,沒想到四喜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當然溫鬱也沒那麼聖父,如果是他,也沒辦法再留著四喜。已經危急到性命了,還談什麼感情。
墨行簡麵色沉靜,把四喜丟進了院角的枯井裡,又站在井邊,沉默不語。
外頭風雨交加,他整個人都被淋濕了,背影脆弱孤獨,像一棵被雪壓彎的鬆。
這麼淋雨會感冒吧。溫鬱想著要不給他送個傘什麼的,可是他都濕透了,還有打傘的必要嗎。
糾結再三,還是打著傘朝他跑去。
結果風雨太大,溫鬱剛打著傘走出去,傘就被風吹得往後翻,連帶著他人也往後倒,溫鬱本就文弱,他握不住傘,這下直接就被風刮倒在地。
傘滾
在一邊,變得破破爛爛?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溫鬱呆坐在地,被淋成了落湯雞,還濺了一身泥,臟兮兮的。
地上的細竹成了地裡的小筍。
墨行簡一回頭就看到這副場麵,他微怔,片刻後一把將溫鬱抱起,迅速進了屋。
溫鬱剛來,還沒做衣服,洗完澡後隻能先用宮女的衣服應付一下。外麵套了墨行簡的厚披風,依舊冷得厲害,趕緊坐到火爐旁取暖。
因為濕了鞋襪,溫鬱隻能光著腳。
雪白玉潤、乾淨漂亮的一雙足從粉色裙底探出來,因為冷,彼此蹭著,腳趾微微蜷起。
很是適合握在手裡把玩的樣子。
墨行簡清除掉不合時宜的想法,脫了外裳給溫鬱蓋住了。
蓋上後才想起,這是他的侍妾。
他起身拿著細葛布擦拭溫鬱的頭發,動作很輕,也很仔細。他離得近,聞到了很好聞的香味,低頭能看見溫鬱長而微卷的睫毛。
想起溫鬱冒著雨給自己送傘,又被風刮倒,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有些疑惑又有些委屈的可愛模樣,他不由嘴角彎起。
“汀蘭,謝謝你給我送傘。”
根本沒送到。溫鬱想到那個場景,隻覺得丟人,臉頰瞬間漫上緋色,連帶著耳垂也紅。
墨行簡居高臨下,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他情不自禁地撫了下溫鬱紅透的耳垂。
溫鬱以為是他不小心碰到的,瞬間微微躲了躲,連帶著肩都縮了下。
墨行簡本來覺得沒什麼,卻因為溫鬱太過敏感的反應而麵頰發燙。
如意已經把溫鬱的衣服洗乾淨了,墨行簡便搭起架子給溫鬱烤乾衣服,又煮了點薑湯。
喝了點薑湯,溫鬱總算暖和了些。他隻淋了一小會兒雨,又很快洗了熱水澡,除了有點點暈外沒什麼不適。
四周安靜,隻有爐子裡火苗舔舐樹枝燃燒發出的劈啪響。烤著火,暖洋洋的,他便昏昏欲睡,不多時倒在了墨行簡身上,臉頰蹭了蹭他的肩。
墨行簡任他靠了會兒,待他睡熟了,才將他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汀蘭,彆背叛我。”
他喃喃輕語,吹滅了燭燈。
*
墨行簡自己都捉襟見肘,不知道從哪兒給溫鬱拿來了幾身新衣裳,褻褲肚兜裡衣一應俱全。
肚兜什麼的太羞恥了,但是以防萬一,溫鬱還是穿上了,反正沒人看得到,隻是一塊布而已。
夥食也改善了些,一頓總有兩樣葷腥。
在長春宮裡待了十幾天,溫鬱總算知道墨行簡為什麼那麼憔悴了。他總是夜裡出門,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麼,一天頂多睡兩個時辰。
早晚得猝死吧,溫鬱想。
明日就是皇後生辰,墨行簡還在服喪,但皇後已經通知他了,那就是非去不可了。
溫鬱作為長春宮唯一的女眷,自然也要同行。
皇後生辰宴隻請了各宮裡的人,墨行簡人微言輕,排在了末座。
然而皇帝卻能一眼注意到他,麵色冷厲:“老二☉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不待在宮裡守孝,來這做什麼。酈妃再怎麼樣也是你的母妃,你竟這般不恭敬嗎?”
溫鬱停下了筷子,不是皇後非要墨行簡來嗎,怎麼還怪起墨行簡來了。
然而皇後坐在皇帝左側,隻笑不語。
墨行簡低眉順目,一字未辯解:“兒臣知錯,請父皇責罰。”
“那就罰你——”
“陛下,俗話說得好,養恩大於生恩,二皇子在皇後膝下長大,定然感情不淺。若是皇後請了他他又不來,豈不也是不孝嗎?大喜的日子,您就彆罰不罰的了,好不好嘛。”
說話的人是皇帝右側的容妃,最近很是受寵。
溫鬱在馬車上見過她,因為很漂亮,又擠著坐了一整晚,所以有些印象。
“好好好。”
皇帝被她打斷了話也不生氣,喝了她遞來的美酒,已無心理會墨行簡了。
宴會上安排了許多精美的歌舞,北涼的歌舞彆有一番風情,溫鬱看得很認真。但墨行簡自己不飲酒,也不允許溫鬱飲酒,多少失了些趣味。
不多時,有一個男人上前表演起了劍舞。劍掛紅穗,動作行雲流水,力度適中,簡練漂亮。溫鬱正看得出神,卻見那男人拿著劍朝墨行簡刺來。
眾人驚呼出聲。
千鈞一發之際,溫鬱想起自己穿了能刀槍不入的衣裳,下意識就擋在了墨行簡身前。
墨行簡震驚不已,一把將他按回席位,又飛身抬腿一踢,那刺客手中的劍便被他踢飛,他接劍一扔,劍就紮進了刺客喉中。
刺客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咽了氣。
發生這種事,皇帝勃然大怒,罵的卻是墨行簡:“皇後壽宴,你竟當眾殺人?是想咒皇後嗎?”
墨行簡趕忙跪好,唯唯諾諾,與剛才殺人時果斷狠厲的模樣判若兩人:“兒臣隻是怕他傷及無辜,絕無此意!還請父皇恕罪!”
“恕罪?罪無可恕!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這是直接要人命嗎?溫鬱心驚,他懲戒人從來隻是用鞭子抽。大板這種刑罰,若是力道足夠,三十大板足以使人斃命。
容妃此時也不敢求情,然而趙袖卻站了出來:“陛下,死個刺客總好過死個皇子,今日已經不宜再有災禍。依臣看,就罰二殿下為皇後娘娘抄一千張佛經,去去業障吧。”
趙袖都開口了,皇帝隻能作罷,他冷哼一聲,越看這個“兒子”越不順眼。
墨行簡回到了席上,他麵色如常,桌下的手卻緊緊握住了溫鬱的手,甚至有些顫抖。
他沒想過,會有人不顧性命擋在他麵前。
他沒人愛又多餘,千分付出才能換回來一分憐憫。活著已經不容易了,哪裡敢奢求彆的。世上竟然真的有人會這麼對他好?他不敢置信。
墨行簡的手又大又燙又糙,握得溫鬱不太舒服,但是他握得太緊了,溫鬱根本掙脫不開。
一直到
宴席結束,回了長春宮,一路上墨行簡都握著溫鬱的手。直到溫鬱說手被握得疼,墨行簡才道著歉放開,這時溫鬱手背都紅了。
“為什麼會幫我擋?汀蘭不怕死嗎?”
溫鬱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有那種衣服了,他害怕墨行簡跟他搶,他還想留著保命呢。於是說:“殿下死了,我會被貶為宮女的。”
當宮女哪兒有死可怕,墨行簡眼眶通紅,將溫鬱摟入懷中,聲音哽咽:“謝謝你,汀蘭。我會永遠保護你,對你好的。”
“……”
*
次日,溫鬱剛散步消食回來,墨行簡就把一粒白色藥丸喂進了他嘴裡,溫鬱還沒看清長什麼樣就吞進了肚。
“唔……乾嘛?”
溫鬱喉嚨一癢,竟然能說話了。
他一開口才想起自己還是原來的聲音,但他實在不喜歡夾著嗓子說話,很累,便說:“我打小聲音就像男人……”
墨行簡並不在意:“你的聲音很好聽。”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的聲音傳來。
“二哥!”
是墨子軒。
溫鬱這下不敢說話了,他在南楚侮辱過墨子軒,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認出來,否則定會狠狠地報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