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黑風高。
確認張生已經熟睡,佘姬悄悄起身,披上外衣,出了門。
在她走後,張生睜開了眼睛。
佘姬點著一盞燈,穿過曲折的回廊。
她如今的行為越來越像人類,有時候竟然產生了自己就是人類的錯覺,唯有在解決錢財問題的時候,才能意識到自己還是一隻妖。
以前她渴望變成人,如今卻更慶幸自己是妖了,否則哪裡能解決佘府的開銷,哪裡能除掉張生在外的花花草草呢?
她一路來到庫房,全然沒注意到身後跟著的小尾巴。
佘姬白日裡才叫手下送來幾箱子石頭和樹葉,如今正端端正正擺在庫房中央。
她一揮袖,箱子齊齊打開,金光一閃,碎石枯葉就變成了金條和金葉子,耀眼的光照亮了大半房間,同樣也照出了身後張生的影子。
“誰?!”佘姬眼神一厲,控製不了露出臉頰的鱗片。
本來跟在她身後的張生這才從震撼中回過神,後知後覺驚出一身冷汗,在看到佘姬的真實麵目之後更是嚇得肝膽欲裂,驚叫一聲逃了。
佘姬也聽出了張生的聲音,眼看他連滾帶爬逃出佘府,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縱使早就知道張生發現她是妖的反應,真到了這一天,也不可避免有些心涼。
前世那位書生,也會在知道她是妖之後嚇得逃竄嗎?
佘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隻覺得有些累了。
張生逃出佘府,一路跑到寶方寺前,才勉強定了定神,回頭看了看確認佘姬沒追上來,頓時鬆了口氣。
一切都說得通了,佘府仿佛用之不儘的錢財從何而來,他的紅顏知己為何一直聯係不上,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張生用力將門板拍得“啪啪”響,口中高呼“聖僧救我”,哪裡還有平時的人模狗樣。
寶方寺的大門很快打開,小沙彌將他帶進去。
主殿燈火通明,一身袈裟的中年僧人盤腿坐在蒲團上,手持佛珠念念有詞,直到張生走了進去才睜開眼。
張生一眼就認出此人是寶方寺的主持,當即神色慌張衝到他麵前,頭嗑得“砰砰”響。
“聖僧救我!我家有妖怪!”
主持連忙將他扶起來:“施主無需行此大禮,降妖除魔乃貧僧分內之事,還請施主將前因後果細細道來!”
張生當即一把鼻涕一把淚,開始敘述起來。
在他口中那妖怪青麵獠牙,不知什麼畜生變化而來,迷得他神誌不清。甚至這妖怪還濫殺無辜,滿手鮮血,不知多少人遭她毒手。
此時的張生眼中,往日情意綿綿都是妖怪蠱惑了他,他一時被迷了心智。
主持聽完他的話,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鄭重叮囑:“那妖怪道行不淺,我恐怕不是她的對手,你將這道符咒燒成灰摻雜在飲食中哄她吃下,待她法力全失,我才好降服她!”
張生大驚失色,連連擺手:“不不不!聖僧,我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可怖,哪裡還敢靠近!”
主持麵色一肅:“當真如施主所說,此妖不除,施主後半生恐難得安穩啊!”
張生思索再三,終是一咬牙:“我且試一試!”
等天色大亮,張生便緊攥著符紙走了。
他先到街上買了一份桂花糕,到無人的角落將符紙燒成灰,用水和著細細塗在桂花糕上,等桂花糕晾乾,竟然絲毫都看不出來。
他躡手躡腳回了佘府,平日裡熱熱鬨鬨的佘府格外冷清,竟連仆人都見不到一個。
張生小心翼翼推門而入,順著回廊走到臥房,躊躇半天,終於推開房門。
佘姬坐在桌邊,還是往日裡見到的那般美麗,張生卻不敢多看,壯著膽子上前:“娘子,我回來了。”
佘姬一雙美目盈滿淚水,眉目間繚繞著憂愁,含嗔帶怨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怕我嗎?還回來做什麼?”
張生被瞪得心頭一酥,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妖怪,他早就摟著人好好哄了,如今隻能硬著頭皮裝深情:“是我錯了。乍然得知娘子真實身份,我著實被嚇了一跳,經過一晚上的冷靜,回首以往,我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娘子待我情深義重……如果因為娘子的身份就恐懼,豈不是禽獸不如?”
佘姬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見他眉目間雖然還有些害怕,但仍然小心翼翼待她,生怕她傷心,頓時就將昨晚的事拋在腦後:“油嘴滑舌!”
張生見她放下戒心,輕輕將桂花糕推過去:“以上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不敢花言巧語。好娘子,為夫買了些你愛吃的桂花糕向你賠罪,快嘗嘗,我可是守了好長時間才買到第一份。”
佘姬嬌笑著拆開油紙,三塊桂花糕整整齊齊堆在上麵,是她最愛的那家鋪子。
她當即伸手拿起一塊,喂到張生嘴邊:“這塊獎勵給夫君。”
張生哪裡敢吃,將糕點推回去,深情款款道:“我愛看娘子吃。”
佘姬抿唇一笑,低頭咬了一口。
三塊糕點十分精致,佘姬不一會兒就吃完了,最後一塊糕點下肚的瞬間,她臉色大變,猛地推開桌子,腹內仿佛有幾十把刀在攪動。
張生早有準備,立馬跳開,高聲喊道:“聖僧!動手吧!”
主持手持佛珠和禪杖,破門而入。
佘姬哪裡還不明白,身上不受控製浮現出灰撲撲的鱗片,一雙眸子紅得幾欲滴血:“張生!你竟負我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