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慈也不隱瞞,將畫皮之事說了一遍。
“據說這隻兔妖頗有手段,十分不簡單,既然她往南方逃竄,那我接下來便往南方走一走。”
“隻是南方那麼大,不一定會碰到她。”
季雲舒知道漫無目的尋找一隻妖怪,無異於大海撈針,隻是如今施慈雲遊四方,往哪裡去不是去。
想到兔妖迫害的諸多孩童,季雲舒心中難免有些可惜:“這種作惡多端的妖,實在不該留在世上為禍人間!”
說到妖,施慈想到殷正堯的話,不由問道:“聽聞季兄認為人與妖本無區彆,由善惡界定,那季兄對於如今凡間妖孽橫行怎麼看?”
季雲舒罕見地有些遲疑:“……我自幼隨師父修道,並未見過太多凡間景象,隻是偶爾從弟子們口中得知妖族肆虐,人人得而誅之。”
“可是師父教導我,說人和妖的界限並沒有那麼清晰,許多妖有情有義,可有的人卻狼心狗肺……倘若人和妖並無區彆,正道隻要見到妖便殺,是錯的嗎?”
“這些年來我甚少見到師父口中有情有義的妖,為禍的倒是見到不少,譬如施兄口中的兔妖,我時常在思考,難道妖生來便是惡?”
他自幼學到的東西和如今的世道不符合,連他本人都有些不確定了。
但是這個世界的確如此,哪怕施慈經曆頗多,也並未見到多少為善的妖。
若是把湘江水神李蒼算上,那勉強能算是一個。
可是李蒼一心化龍,為一方水神,雖然並未得到敕封,可水神該儘的責任他還是儘到了,自然不能和尋常妖族混為一談。
無論什麼生物,當產生自主意識的那一刻,便有了善惡之分,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施慈想了想,道:“我曾經路過一個村子,村中之人為了一己私欲,將出生的女嬰扔到山中等死,隻為了留下男嬰,女嬰的怨氣凝結化為嬰靈找村中人索命,嬰靈是惡的嗎?”
季雲舒搖頭:“自然不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施慈又道:“那若是不知內情的修道之人在嬰靈複仇之時到達這座村子,將嬰靈斬殺,那他是為善嗎?”
季雲舒皺眉:“在修道之人看來,嬰靈害人是錯,自己將它除去是對。可是在嬰靈看來,此人不分青紅皂白除去自己,自然是助紂為虐的惡人。”
施慈歎了口氣:“季兄所言不錯。善和惡的界限並不那麼清晰,端是站在什麼角度罷了。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妖開脫,嬰靈和妖一樣都非人類,可是即使如此,它們一樣有善惡的分彆,我們隻能儘可能站在局外來看。”
“況且有句話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怎麼能肯定一切都是妖的錯呢?縱使有心懷善念的妖,在這個節骨眼上,想必人類也不敢輕易相信他們。”
季雲舒眸光微動,顯然若有所悟。
他並非愚蠢之人,隻是常年待在山上,看的都是些道法經書,對於人性和妖性的了解少之又少。
這個世界多複,善和惡哪裡有那麼明白的分界線,哪怕人類也有兩麵三刀之人和心性高潔之輩,更何況還要牽扯進其他異族。
君不見,多少人為了利益對親兄弟刀劍相向,多少人為了心中信念浴血拚搏。
想到這裡,施慈忽然道:“季兄常年待在山上,不如隨我下去走走如何?”
這個念頭一出,他越發想帶季雲舒下山了。
季雲舒有些遲疑:“可是山上還需我坐鎮。”
施慈勸道:“山上有幾位長老在不會出什麼大亂子,你隨我下山走一遭再回來也無妨。你幾次下山都是匆匆去匆匆回,哪裡見識過凡塵俗世?趁此機會正好看看人間。”
反正季雲舒在山上也沒有什麼事,除了修道就是修道,隨他下山走走又沒有壞處。
說不得還能突破如今的桎梏,讓修為更上一層樓。
眼見季雲舒有些心動,施慈繼續道:“說起來,我上山的時候便覺得你們的陣法頗有意思。”
季雲舒一懵,雖然不知道他話題拐到這裡是何用意,但還是配合的露出疑惑的表情。
隻見施慈道:“想要上山,須得下山。不入紅塵,焉能出紅塵?”
季雲舒從來都是直接一個閃身到山下,並沒有一步步走過方寸山的上山之路,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陣法。
施慈那幾個字一出,他頓時靈台一陣空明,腦海中隻剩下這句話。
不入紅塵,焉能出紅塵?
他在山上二十幾載,整日練劍悟道,雖說偶爾能從來往的弟子口中得知凡塵一二事,但無論如何都算不得“入紅塵”。
“季兄修行無寸進許久,說不得就是對‘道’的感悟不夠呢。”
施慈望著遠方翻騰的雲海,原本隻是想忽悠季雲舒下山,如今心中的想法卻越發堅定。
季雲舒悟性不錯,又是心思澄澈之人,哪怕天庭已經毀滅,他應當還是有飛升的機會才是,可是施慈從他身上看不到半點飛升的苗頭。
說不定就是感悟不夠,才遲遲不能飛升。
他看著季雲舒,認真道:“你站在九重山巔,不俯首往下看,怎麼看得見芸芸眾生?”
“不如隨我去塵世裡走一遭,說不定會有些許感悟?”
季雲舒沉默半晌,終於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