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這個世間第一等名利場裡邊打轉的人, 屁股底下幾乎就沒幾個乾淨的,即便自己乾淨,身邊也免不了出幾個敗類。
剛直如尚書左仆射董昌時, 也有個混賬王八蛋的侄子。
出身京兆韋氏、赫赫高門的當代第一誠人侍中韋仲之,也有個蠻不講理的從妹。
曹陽手握黑衣衛這柄利器,行走長安, 幾乎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
而嬴政自然深諳拉一波兒打一波兒的道理, 事先早早列了名單給他, 什麼人敲詐一筆就算了,什麼人得下重手懲治。
隻是如此一來, 曹陽免不了要得罪許多人。
這段時日以來,他迅速斂財百萬兩的同時,也成了諸多長安貴戚的眼中釘肉中刺, 變著法的盤算著抓他的小辮子,絞儘腦汁想把這條四處攀咬的瘋狗搞下台去。
隻是找了又找,愣是沒能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漏洞。
曹陽不酗酒,不賭博,不好女色, 不喜交際, 家裡邊就一個老母, 此外既無親眷, 也無朋黨。
能攻擊他的隻有兩點。
一是斂財——可是問題來了,他斂財超百萬兩之多,卻仍舊住在天子禦賜的那座三進宅院裡, 平日裡也沒什麼高消費, 那他斂財是圖什麼?
噫, 不可說啊, 不可說!
二是佞幸——誰不知道他當初是怎麼到天子跟前的啊!
可這條也沒法說。
因為一旦用這個做由頭攻擊曹陽,難免有劈竹子帶到筍的嫌疑,誰不知道天子也好南風啊!
曹陽當下如此得天子看重,誰知道究竟是單純的君臣相得,還是君臣之外,二人另有一重親密關係?
誰敢去觸天子的黴頭呢。
如是一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奸賊繼續在長安大殺四方了。
曹陽就這麼嘎嘎亂殺了半個月,宗室那邊先頂不住了——主要是被抓的人實在不少,上供給曹陽的買命錢又實在太多,而宗室又跟勳貴和朝官不同,人家那兩派還有法子吸血補貼,他們有什麼?
既不當差,又不能出長安,隻出不進,這誰受得了啊!
此前之所以能挺那麼久,還是因為曹陽行事分寸拿捏的好——除去嬴政列出來的那些人之外,他隻動那些個血緣跟皇室遠了、素日裡又隻好惹是生非的那種宗室。
這麼做有幾個好處,一是這種人不敢跟他這樣的天子近臣彆苗頭,被抓了連個屁都不敢放,二是他們有錢,國朝恩養宗室,幾代下來,肥也肥死他們了!
至於其三嘛……
則是曹陽看出天子有意限製宗室支出,故意配合他作勢。
當下屬的,不得急領導之所急,憂領導之所憂嗎。
事情的發展正如他所想的那樣,這群暗地裡依仗著天家榮光仗勢欺人的宗室都隻是軟骨頭,欺負一下平頭百姓也就罷了,見了他之後都乖覺的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老老實實的受刑之後,再把買命錢交了。
隻是老話說得好,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同樣的法子用了十次八次還行,用到七八十次,那就不成了。
這些個宗室們同皇家的血緣關係已經遠了,但畢竟都是慕容家的人,雖然都老老實實的叫曹陽收拾了一遍,但心裡邊到底是憋著氣,三兩個人還沒什麼,聚在一起被敲的人多了,膽氣也就上來了。
沒理由啊,一群皇帝的親戚,被天子家奴為難成這樣。
當下結成聯盟,浩浩蕩蕩的往宗正寺去,求當代宗正代王替他們做主。
代王年事已高,雖為宗正寺卿,但平常基本上不去坐班,負責日常事務的其實是兩位宗正少卿。
隻是這回事情不小,一邊是幾十位閒散宗室,另一邊是紅得發紫的天子寵臣,兩位宗正少卿不敢攬事,招呼著宗室們落座吃茶,又急匆匆打發人往代王府去送信。
代王聽宗正寺的人講了緣由,沉吟半晌,便吩咐人準備車馬去宗正寺。
這事兒不算小,他必然得親耳聽到,才能決定之後如何行事。
那起子宗室們伸著脖子等了許久,終於把人盼到了,見代王過來,趕忙起身相迎,一個比一個哭的委屈。
代王聽了他們哭訴,再叫人前去打探,知道他們說的的確是實情之後,便做主叫他們回去,自己進宮去拜見天子。
他作為宗室的領頭羊,眼見宗室子弟被人如此欺淩,豈能不去天子麵前為他們討個公道的?
這群閒散宗室往宗正寺出門時聲勢浩大,車馬堵滿了整條街,長安勳貴高門自然有所耳聞,也著意叫人盯著那邊的動靜,再聽聞代王他老人家親自往宗正寺去了,心思不禁隨之活泛起來。
平心而論,曹陽要的是錢,他們也樂得花點錢保平安,但誰能架得住曹陽獅子大開口,動輒拿著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敲詐他們,還裝出一副曹青天的樣子,隔三差五的逮幾個法外狂徒宰掉?
高門血厚一點,倒是還好,那些個起家不久的新貴,好幾個都被曹陽整的破家。
以至於近來的官員破產原因排行榜上空降了位榜一大哥——遭了曹陽。
長安高門看曹陽不爽不爽一天兩天了,隻是他畢竟是天子近臣,又手握黑衣衛這把利器,除非能確定一擊必殺,否則沒人想跟他撕破臉。
隻是現在嘛……
有了代王這個宗室柱石領頭,入宮向天子施加壓力,他們再在旁邊敲敲邊鼓,曹陽焉得活命?!
向來酷吏這種生物都是皇帝豢養的狗,一旦引起眾怒,被拋出去剝皮分屍,不都是尋常之事!
一條狗而已,沒了這一條,天子再養一條就是了!
……
代王進了宮,不免要將那些個閒散宗室的委屈說與天子聽:“他們雖都是小宗子嗣,血緣偏遠了些,但糾其先祖,到底與皇室出自一係,本朝宗室無召不得離京、不得結交朝臣,雖說也有少數幾個上朝領事的,但也多半是樣子情罷了,已經如此為之,便叫他們享用些富貴,又能如何呢?”
又歎息著說:“畢竟都是□□皇帝的子孫啊,怎麼能叫一個出身微賤的酷吏,對著他們喊打喊殺?!”
嬴政聽他說著,臉上便顯露出羞愧的神色來。
沒等代王說完,他便漲紅著臉,親自站起身來,向代王行晚輩禮:“朕實在不知曹陽行事竟如此狂妄,卻不知他是否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在宗室頭上動土!”
代王近來見多了長安風雲變幻,太了解這位天子的秉性了——叫他低頭的那些人,皇太後也好,馮明達也罷,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此時眼見天子情緒如此憤怒激烈,態度如此謙恭柔和,他這把老骨頭駭得在椅子上抖了三抖,趕緊起身稱罪:“陛下乃是天子,代上天放牧天下,豈可向臣下見禮?臣惶恐,臣萬死!”
嬴政溫和又歉疚的扶住他的手臂:“叔祖父何至於此?”
略頓了頓,他又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發問:“朕之所以對曹陽委以重任,就是覺得他還算老實,如此酷烈行事、玩弄律法,敲詐宗室勳貴,果真都是他做的嗎?”
“老臣豈是平白無故搬弄是非之人?”
代王聽天子懷疑自己的說辭,不由得加重語氣:“這些事情本就是他自己作下,如何能作得假?臣也知此人近來頗得陛下看重,一家之言隻怕不足以取信於陛下,既然如此,陛下何妨召見朝中要臣,也聽一聽他們的見聞?”
代王說這句話的事情,當真是一點都不心虛,因為無論天子傳召誰過來,隻怕都不會給曹陽說半句好話。
他是獨臣嘛。
秦檜還有三個好朋友呢,曹陽?
他一個都沒有!
嬴政聽代王如是說完,神色微微一鬆,繼而愈發凝重起來。
他沉聲點了幾個人名,有出身勳貴的,有當朝官員,還有代王方才提及到的閒散宗室,著內侍立即傳召他們前來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