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冷靜與默然,也使得場中其餘人慢慢停止了議論。
石筠遂嚴正以問:“既然如此,你怎麼能坐視自己的母親背上忘恩負義、以死脅迫其子的罪名?!你隻知顧全母親,卻將父親與先祖的聲望都拋之腦後了嗎?!你簡直枉為金家子孫!”
從前薑家不得不接受退婚的現實,是因為勢不如人,又不是因為腦子不如人,現在你倆擱這兒演棄車保帥給誰看?
金裕有些狼狽的低下頭:“是真的。”
石筠旋即冷笑出聲:“枉你也讀過聖賢書,難道連孝子不諛其親的道理都不明白?你的母親,一個癡愚老婦、枉顧恩義之輩,你今日能為她忘恩負義,明日豈不是要為她叛國投敵?!”
金裕嘴唇動了動,強笑道:“這些年……”
石筠氣定神閒的問他:“薑家照拂你孤兒寡母數年,於你家有恩,是真是假?”
金裕聽到此處,已是汗流浹背,再想到這個偽君子的定論乃是士林之首所定下的,有這個評價在,他這輩子隻怕就告彆功名了,連他的師長同窗也會跟他割席斷交,但覺絕望頓生。
他同縣令道:“快些把這兩個東西弄走,好生聒噪!”
鄒氏哭聲漸低。
鄒氏發出一聲近乎淒厲的哀嚎:“你怎麼能,你怎麼能——石氏以言語殺我!”
隻有金裕如遭雷擊,怔在當場。
石筠輕輕歎了口氣:“你們才活了多少年,見過多少人呢?我見過聞名天下的才子,史書欽定的暴君,所遇名臣不知凡幾,曆經奸佞更數不勝數。你們怎麼會覺得,能在我麵前占到便宜?簡直蠢得升天!”
鄒氏也明白這定論一下,兒子這輩子隻怕就完了,而她渴盼了數年的希望,就這麼在眼前破滅了。
石筠神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本朝取士,誠然看重才乾,卻更看重人品!你對待有恩之人,尚且如此,難道能指望你來日作民父母之後,善待百姓嗎?!”
薑麗娘右手握拳,抵在嘴邊,不叫自己當場笑出聲來。
薑家族長更是舒服的眉頭都抖起來了。
石筠厲聲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有這樣的母親,言傳身教之下,又如何能為善?如此不賢之婦,教出一個不義之徒,你以為那一點點虛偽的孝心,便足以遮蓋其餘瑕疵之處了嗎?!自作聰明!”
石筠這才轉向臉色陰晴不定的金裕,和藹的叫了聲:“金家大郎?”
金裕隻能道:“我父乃是樸實君子。”
石筠三兩下將他殺個落花流水,還要再追窮寇:“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惜命,你貪生畏死!因為退婚一事,損害的是彆家利益,與你何乾,是也不是?!”
石筠再問:“你果真覺得對不起恩人嗎?”
石筠就靜坐在坐席上,一言不發,看著鄒氏嚎啕痛哭。
金裕還要強辯:“難道石公,要我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在麵前嗎?”
她正要說話,石筠卻一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
金裕低聲道:“……這,是真的。”
金裕指甲掐緊掌心,強迫自己點頭,痛苦道:“是,學生身為人子,豈能違背母意呢?”
縣令旋即應聲:“是!”
金裕隻得搖頭:“當然不是。”
他轉向一旁縣令,正色道:“持我名帖,取了他在縣中籍錄,遞交長安京兆府,革其功名,以儆效尤!”
薑麗娘便不再言語。
石筠語氣仍舊和煦,卻不容拒絕的打斷了他:“你隻需要告訴我,真,還是假?”
薑麗娘看過去,石筠笑著朝她微微搖頭,示意她不必心急。
石筠又問金裕:“是這樣嗎?你母親以性命威逼你?”
金裕:“……”
金裕遲疑幾瞬,道:“自然是母親更加重要。”
鄒氏開始抽泣。
金裕聽得心頭打顫,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卻不強辯,隻哭道:“我那時候昏了頭,心裡唯有一個孝字,便顧不上彆的許多了……”
鄒氏點頭如搗蒜,不住地道:“是我逼他的,他不想的,是我以死相逼,他才被迫同意——”
石筠反問金裕:“在你眼裡,是自己重要,還是母親重要?”
石筠道:“都是你讓他這麼做的?”
薑麗娘情不自禁的在心裡說了一句“霧草,好強!”。
石筠又問:“你中舉之後,便上門退親,是真是假?”
金裕道:“我自然是真心實意的覺得懊惱,我……”
石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母親要行忘恩負義之舉,你為人子,難道便隻有盲聽盲從一條道嗎?你為什麼不能舍身取義,以死相爭?你也讀聖賢書,豈不知何為殺身以成仁?!若能叫你的母親幡然醒悟,保全祖上聲名,區區一條性命,你又何必顧惜至此?!”
金裕冷汗涔涔,無言以對。
他看著麵無人色的金裕,神色嘲弄:“若你能一條道走到黑,鐵了心要棄舊投新,倒還算是坦蕩真小人,今日一朝事發,為避責難,竟然能坦然自若的將一切推到母親身上,竟是一偽君子!”
金裕:“……”
薑麗娘看這個無賴跟鐵嘴王八似的,死咬著一個“孝”字不鬆口,心下實在惱火,又怕石筠應付不了這種小人,便要開口,卻又一次被石筠阻攔。
金裕畢恭畢敬道:“石公。”
就是有一點,能彆把除了你倆之外的人都當傻子嗎?
鄒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幾乎是爬到了石筠麵前:“石公,不怪他啊!是我執意要他退婚,他是不得已而為之,本朝向來以孝治天下——”
石筠反問金裕:“你父於你五歲之時離世,彼時你應該也已經開始記事,他是奸邪小人,還是樸實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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