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死之前,老定北王主動奏請天子:“老臣諸子才乾平庸,至多不過守成,不堪承繼王位,臣請削定北王爵。”
又下狠手懲治了老家那邊依仗這一支得勢而行為不檢的同族,下令滿府兒孫以此為鑒,三代之內不得出仕為官。
世人皆知道急流勇退的要緊,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老定北王的這道奏疏與那幾句遺言,極大的撓到了天子的癢處,當即從善如流,下旨改定北王府為定國公府,許其世代承襲,永不降爵,再見老定北王的兒孫們辭官不仕,更是感慨萬分,倍加恩遇。
聽聞定國公的妹妹孀居在家,便下令將其選入宮中,冊為賢妃,而加上吳王妃,定國公府寧氏一族出了兩位王妃,四度尚主,雖無官職在身,但勳爵與榮光卻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耀眼。
春郎讓妹妹傳給她的話十分微妙:“若是吳王妃足夠恭順,應答得宜,便可以全身而退,但若是她主動用祖輩的功勳求天子替她主持公道,那她必死無疑。”
成寧縣主聽妹妹說話,不由得問了一句:“那定國公府呢?”
穎娘聽罷神色卻有些奇怪,看著姐姐,小聲說:“我當時也是這麼問的。”
成寧縣主有些詫異的“啊”了一聲,又問:“那春郎怎麼說?”
穎娘神情複雜:“他說,如果定國公府足夠恭順,應答得宜,便可以全身而退,但若是定國公府主動用祖輩的功勳求天子替他們主持公道,那他們必死無疑。”
這個答案與隱藏在答案之後的對於天子的冷酷猜想令成寧縣主膽寒。
她倒抽一口涼氣:“是否言過其實了?寧氏一族與皇族聯姻如此親密……”
天子嫁了一個妹妹、三個女兒過去啊!
再一細想,又不由得苦笑,什麼叫天子呢。
成寧縣主跟吳王妃賣了個好,吳王妃自然領情,她並非蠢笨之人,知道成寧縣主給自己指出來的路,可行度要高得多。
至於祖父的榮光與宮中的姑母賢妃……
一個已經死去,一個入宮之時也是年過三旬,乃是天子為了彰顯對於定國公府看重的存在,怎麼可能指望他們去打動天子呢。
而她在感激之餘,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心思——東宮一係對於天子心思的把握,當真是十分到位呢。
麵對一位掌控生殺大權又喜怒無常的君主來說,能做到這一點,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的母家……
吳王妃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拖累母家,如今當然也不會因為成寧縣主的恩惠而代表母家倒向東宮,但是進行適當的接觸,還是有必要的,尤其是當下又有了這麼好的一個契機。
她抬眼去看成寧縣主,抿著嘴微微一笑:“說起來,都是自家親戚,從前走動的倒少呢。”
成寧縣主也是莞爾:“隻要叔母不嫌棄,我必時常登門。”
又柔聲道:“玉泉祠時常有香客前來,叔母的人騎著高頭大馬,手持兵刃,扈從在外,我來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呢,想來眾壯士們也該累了,且叫他們入內歇息吧。”
吳王妃先是微怔,繼而了悟,默然幾瞬之後,又輕笑道:“到底是縣主聰敏,會體貼人呢。”
……
吳王妃與成寧縣主相談甚歡,那邊廂,吳王接到傳訊,再得知福慶編的那個蹩腳的謊言之後,卻是冷汗涔涔。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偏趕在這時候出了事?!
要是讓人知道他私自離開京城……
吳王簡直不敢再想下去,甚至顧不得最後再看妻兒一眼,便帶著一乾心腹,快馬加鞭折返回京城。
彼時正是夜間,他連經數城,當然不敢以真實身份示人,假托齊國公府子弟的身份賺開城門,飛馬進京。
吳王一路疾馳到了玉泉祠下,迎頭瞧見外邊停著的寶馬香車,再觀其製式,眼底不由得閃過一抹厲色,一把拽住送信人的衣襟:“王妃來了,怎麼不早說?!”
送信人麵白如紙,慌亂道:“福總管差遣小人前去送信的時候,王妃還沒來呢……”
王妃來了。
那她必然已經知道自己不在此處。
再有福慶撒的那個謊……
吳王胸膛裡心臟咚咚咚跳的飛快,在這個瞬間,他幾乎能聽見血液在血管裡奔流湧動的聲音。
寧氏必然已經知道他擅自離京的事情。
手握這樣一個能夠致自己於死地的把柄,她會怎麼做?
心腹的聲音就在這時候傳入耳中:“殿下,我們在不遠處的山林裡發現了福總管的屍身……”
他聲音裡有隱藏的悲慟與憤怒:“是被人杖殺的!”
吳王心頭一直繃緊的那根弦瞬間就斷了。
他握住韁繩,默不作聲的催馬後退,繼而冷冷下令:“傳本王令,殺光觀裡所有的人。”
來到這兒的是一夥強盜,絆住了他的手腳,也害了王妃性命。
他可以在這場混戰中身受重傷,可以失去定國公府這個有力的臂膀,但是他擅自離京的事情,絕對不能透露出去!
寧氏,吳王心裡浮現出妻子的麵孔,不無嘲諷的想,要怪,就怪你自己蠢,傻乎乎的撞上來吧!
……
吳王妃正與成寧縣主在玉泉祠中對弈。
後者落子許久,吳王妃卻都沒有應對,定定的注視了棋盤半晌,終於幽幽歎道:“我輸了。”
成寧縣主含笑將棋盤抹亂:“是叔母的心思亂了。”
外邊有殺喊聲傳入耳中,隱隱夾雜著利刃刺入人體之內的聲音。
吳王妃本就蒼白的麵孔徹底的失去了血色。
她默不作聲的合上了眼。
他居然真的這麼做了……
不過也好,非如此,她怎麼能真正下定決心呢。
吳王妃睜開眼,一語雙關道:“縣主贏得很漂亮。”
成寧縣主笑著指了指窗外:“是對手太弱。”
吳王一方縱然人少,但到底兵精,即便吳王妃所帶扈從甚多,成寧縣主身邊亦不乏有諸多好手,仍舊耳聽著那殺喊之聲近了。
吳王妃側過臉去瞧成寧縣主神色,卻見她雖聞刀兵之聲,卻仍舊麵不改色,鎮定自若,倒是格外高看一眼。
繼而她定了心神,拔刀出鞘,唇角冷冷勾起:“他吳王是天潢貴胄,便以為可以輕易取我性命嗎?可惜他卻忘了,我亦是將門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