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行, 新君繼位,接連兩件大事,幾乎消耗掉了滿殿公卿們的全部心力。
也是等到喪儀終於結束, 回到家中之後, 他們才終於有閒暇鬆一口氣,開始在心裡邊思忖:接下來該當如何應對這位年輕的天子呢?
根據先前的諸多言行所拚湊出來的這個新君, 可是個相當難纏的角色啊!
於軍政大事上, 能穩穩把控北關不使大權旁落, 於心機謀算上, 能力壓諸王, 從大行皇帝手裡得到儲君之位,深得認可, 而於心狠手辣這一道……
觀陳王全家人的下場, 新帝在這方麵, 隻怕並不比大行皇帝遜色多少。
諸王是純粹的腦子不行,畢竟太行的那幾個都被大行皇帝送走了, 但朝臣們卻是個個精明。
大行皇帝在時,將權位看得多重啊,當日東宮故去,大行皇帝對待東宮留下的三個孩子雖有憐惜之情,卻無過分的殊寵,要說是因寵愛而使皇孫假托公主之名遠赴北關,這實在是說不過去。
可若當真是推翻了大行皇帝遣皇孫北去的這個官方蓋章認證事實, 那事情可就有趣了。
這豈不是說,是皇孫假死,遠走北關,之後幾經周折操作, 幾乎從天子手中騙到了儲君之位?
能夠走完這一整套流程,且不被天子發現,又得到了朝中大半官員的默許,已經是神乎其神了,可還有更神的事兒在後邊——
他居然敢回來!
居然敢把自己做過的事情在大行皇帝麵前掀開!
怎麼敢的啊……天子可是連親兒子都照殺不誤的!
更離奇的是天子還真就是認下了此事,不僅如此,還主動出手替他抹平一乾首尾。
一戰封神了啊兄弟們!
不過想想也是。
已故的莊敬皇帝是個極聰明的人,太子妃更是八麵玲瓏,生的三個孩子裡,兩個女兒冰雪聰明,唯一的男嗣又豈會是個蠢的?
如此一想,也就釋然了。
大行皇帝是個百年難遇的神人,新帝連他都能搞定,又會是個什麼角色?
朝臣們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什麼都甭提了,先老老實實的把人供起來吧!
至於之後……
且走且看吧。
……
彆的人家能這麼想,是因為他們距離新帝很遠,隻要不主動去做些作死的事情,便不會惹火上身,這麼個微妙的時候,宜靜不宜動。
可是定國公府不行。
大行皇帝臨終前的留下的那道遺詔,保全了定國公府後三十年的富貴與安泰,也將寧氏一族推上了風口浪尖。
流言蜚語,定國公府其實都不太在乎,誰敢拿寧氏先前做過吳王妃的事情說嘴,他們馬上就能把大行皇帝親口認定的評價懟過去——
大行皇帝既是天子,又是皇室的族長,人家這個既尊且長的人都不在乎,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對著大行皇帝的決議說三道四?
可是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新帝,讓他們很是為難。
如此遲疑躊躇,倒不是因為他們有意拿喬,心懷叵測。
定國公曾經眼看著被封為異姓王的父親功成身退,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不乏有足夠的政治智慧,在這等時候,他隻會順從和襄助新帝,卻絕對不會對其執政加以阻礙。
再則,老定北王留下遺令,寧氏一族男子三代不得出仕,定國公之所以得以戍守宮禁,卻是因為得了天子特旨,新帝登基之後,他第一時間便交出了手中的兵權,既如此,定國公府上至定國公,下至寧氏成年的侄子們,實際上都是沒有官職在身的。
而這對於定國公府而言,其實是件好事。
鮮花錦簇了那麼多年,定國公府富貴已極,也是時候該冷卻幾分了,如今新帝登基,就是個很好的機會。
一朝天子一朝臣,定國公不敢奢想彆的,能平安無事的完成過渡,便是阿彌陀佛了。
如今自己的女兒成了大行皇帝冊立的皇後,寧氏一躍成為後族,如若不出意外的話,寧皇後還能給寧家帶來至少三十年的榮光,而這三十年,足夠定國公府第四代的子孫成長起來了。
定國公唯一忐忑不安的就是,那位年輕的新帝,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呢?
他年輕的時候,也曾經跟隨老定北王修習兵法,尤且記得父親非常清楚的教誨他。
伯成,你並不是能夠出奇兵的人,也並不善於冒險。
而實際上,作為寧家的少主,也不需要你去犯險。
你要做的就是一個“穩”字,在看不清來敵究竟如何的時候,就以最謹慎的態度來揣度它……
定國公以多年來揣測大行皇帝的心思來揣度這位天子,實在心下難安,畢竟大行皇帝的這道遺旨來得突然,不像是同新帝透過口風的樣子。
定國公夫人也是惴惴不安,不敢在女兒麵前顯露,唯有室內隻有夫妻二人的時候,才無聲飲泣:“差了整整六歲啊,又曾經是……”
她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