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意欲與世子和離, 此事無論發生在何處,都是一樁大事,若此時他們身在京城,隻怕要鬨到天子麵前去, 叫天子下令裁決, 才能真正掰扯清楚。
但此時京城淪陷,天子西狩, 魏王身在前線, 真正能夠做主的, 便也隻有一個魏王妃了。
魏王妃喜歡鄔翠翠這個兒媳婦嗎?
當然喜歡啊。
家世好, 長得漂亮, 對自己的兒子癡心一片, 娘家哥哥娶的又是自己妹妹唯一的女兒, 沾親帶故呢。
魏王妃會煩自己那個叛逆的兒子嗎?
當然會啊。
不聽她的話,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 認定了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非得護著那個姓餘的小狐狸精,甚至說出小狐狸精要是死了,他也不活了這種話來紮她這個親娘的心……
乖巧懂事的兒媳婦跟總是惹自己心煩的瘌痢頭兒子當中選一個, 魏王妃會選誰?
這還用說嗎?
當然是親生兒子了!
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再怎麼麵目可憎,當娘的總歸也是能看出一點可愛來的, 換成彆人肚子裡爬出來的,稍稍有一丁點的不足,隻怕都立刻會被放大無數倍。
魏王妃在鄔翠翠麵前,一直都是一個慈愛又體貼的長輩,但是在其餘人眼裡, 那可是一尊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鄔翠翠覺得她和藹可親,歸根結底,是因為從前二人之間沒有利益糾葛,鄔翠翠一心一意的為李天榮著想,但是到了現在——
“和離?不行,我不同意!”
魏王妃聽了兒子的陳述,保養得宜的麵容上陰雲密布:“鄔家乃是當世名門,翠翠更是家中最受寵的女兒,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正是需要拉攏強援的時候,你倒好,不把人往這邊兒拉,倒往外邊推,這是何道理?!”
“再則,你父親堂堂親王,你又是王府世子,和離算個什麼事兒?你以為傳出去,便很好聽嗎?誰知道天下人會怎麼議論此事!”
又說:“從前也便罷了,身在帝都,宗室眾多,即便真的和離了,也沒有太多人會在意,沒幾天就被新的消息給蓋住了,但現在不行!”
她壓低聲音,諄諄道:“你父親有意角逐大位,你又是他的世子,身上背了個與妻和離的名聲,傳出去,會影響你的聲望的呀!要是叫那幾個小雜種撿了便宜,你娘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啊!”
李天榮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娘,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鄔氏也是點了頭的。我們兩個人都願意,您又何必枉做小人?”
魏王妃先被“鄔氏也是點了頭的”這句話給驚了一下,繼而又被那句“您又何必枉做小人”給捅了一刀。
隻是事關重大,倒也顧不上同兒子窩火,便先自道:“翠翠也是點了頭的,這怎麼會?”
她不由得皺眉道:“你是不是又跟翠翠吵架了?!”
李天榮搖搖頭:“我才剛回來,怎麼可能同她吵?”
又將此前之事講與她聽:“我才剛一進門,她便同我提了和離之事。”
“這不應該啊,”魏王妃麵露不解:“自打接到傳書,知道你要回來,她就開始盼著了,昨天還高高興興的呢,怎麼忽然間就變了臉?又沒有吵架……”
李天榮便擺擺手遣退仆婢,坐在母親身邊,低聲道:“我私下斟酌著,或許是西線戰事出了什麼問題,鄔家的人,向來都很得天子看重的,又一貫疼愛這個女兒……”
魏王妃為之怔然,幾瞬之後反應過來,眼底陰森之色一閃即逝:“怎麼,敢情是覺得咱們家要倒,怕牽連自身,所以才急著跑路?”
李天榮道:“或許是吧。”
那邊魏王妃卻已經咬緊了滿口銀牙,惡狠狠的咒罵了起來:“這個小蹄子,從前看她是個好的,不成想事情臨頭之後居然如此無情——想抽身事外?門都沒有!”
又冷笑道:“鄔家心疼女兒,特特送信過來,想讓她和離脫身?那我們就偏不放人!這麼有用的棋子,憑什麼白白丟出去!”
李天榮無奈道:“何必如此呢,我與她本就是怨侶,一彆兩寬,都能得個自在。”
“你住口!”魏王妃寒聲斥責道:“和離?真虧他們敢想!休妻還差不多!”
她站起身來:“此事你就不要管了,交給我來處置便是!”
李天榮還要再說,卻見母親臉上浮現出一抹嘲弄:“當初你為了那個姓餘的小狐狸精,以死來要挾我,總不至於為了鄔家的小蹄子也這麼做吧?”
李天榮一時語滯,那邊魏王妃卻已經扶正釵環,走了出去。
……
一路來到世子夫婦居住的院落裡,魏王妃臉上看不出半分怫然之情,反倒麵有戚戚。
仆婢入內去通報魏王妃到了,鄔翠翠親自迎了出來——於法,魏王妃是婆母,而於情,她與李天榮夫妻失和,但魏王妃卻拿她當親生女兒看待。
此刻見了這位婆母,鄔翠翠難免有些氣短,正待屈膝見禮,那邊魏王妃已經先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哽咽道:“我的兒,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
“是不是那個混賬欺負你了?隻管跟娘說,娘來收拾他便是!”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說要和離,娘拿你當親生女兒,你卻說走就走,你這是要摘走娘的心肝啊!”
鄔翠翠隻見魏王妃泫然淚下,心中愧疚不已,再想到從前婆媳二人相處相得,如今卻……
也不由得落下淚來。
兩人拉著手進了內室,她抽泣著說:“我隻是,隻是想明白了,世子他心裡沒有我,我又何必強求……”
魏王妃苦口婆心的勸她:“傻孩子,他都娶了你,心裡又怎麼會沒有你?男人都是這樣的,年輕時候不懂事,再大些就好了。”
又主動加碼:“他是不是還沒有告訴你?那個姓餘的小狐狸精已經被安排嫁出去,以後再也不會影響到你們倆了!”
鄔翠翠為之一怔:“餘盈盈嫁人了?”
這跟前世不一樣啊!
魏王妃卻不知她心中的九曲連環:“還沒有成婚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如今人都跟著夫家走了,保管不會再回到你麵前礙眼!”
鄔翠翠怔怔的看著麵前的魏王妃,她發髻上的七尾鳳釵伴隨著主人說話的動作而輕輕顫動,那色澤鮮亮的紅寶石在窗欞照入的日光下散發著令人暈眩的光。
鄔翠翠下意識的問了句:“餘盈盈……嫁去哪兒了?”
魏王妃不太確定的回答她:“仿佛是德州?總歸是個偏僻的小地方罷了。”
德州……
前世餘盈盈並沒有嫁人,更彆說遠嫁德州了。
今生怎麼變得不一樣了?
鄔翠翠有些恍惚的想,我到底是經曆了前生,又作為一個鬼魂在人世間飄零幾十年,重新回到了年少時。
還是說,之前種種,其實都隻是一個夢?
她神色迷離,如入夢中。
魏王妃見狀,便知道她已經有所猶豫,胸有成竹的等待了片刻,不曾想對方居然又一次給出了她完全不想要的結果。
“娘,不管我跟世子如何,在我心裡,您永遠都是我娘!”
鄔翠翠跪下身去,依戀的將臉貼在魏王妃膝上,流著眼淚說:“隻是我與世子,隻怕當真是緣分已儘……”
她沒有看見魏王妃臉上一閃即逝的凶光。
隻是無聲的抽泣著。
而魏王妃則溫柔的拂過她的脊背:“好孩子,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是娘的女兒。”
……
離開了世子夫婦居住的院落,魏王妃笑容尤且掛在臉上,便吩咐心腹:“世子妃大概是生了病,腦子都不清醒了,找個好點的大夫,來給她開點藥……”
心腹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