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要是無功而返,對於此時聲望滔滔的他來說,也同樣是一個打擊。
死局罷了。
李嶠神色有些倦怠,眉宇之間門隱約透出幾分煩悶,鄔翠翠看出來了,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安慰。
畢竟她的身份在這件事當中,本身就是一種尷尬。
李嶠也沒指望她能夠明白自己的隱憂,隻是跟她說:“我沒事,讓我靜一靜吧。”
鄔翠翠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放輕腳步,離開了廳內。
李嶠看著不遠處那盞徑自燃燒的燈火出神。
他確實感到厭煩了。
為朝廷內部無休止的傾軋和新舊兩係朝臣的黨爭。
官位越高,聲望越隆,他便越能感覺到那種充斥在空氣之中的,令人窒息的壓抑和血腥。
聰穎的天資和與生俱來的手腕,讓他能夠在那些能做他父輩的人精當中遊走,但他其實並不享受這個過程。
叛軍還在四處作亂,天下黎庶過半深陷戰火之中,天子西狩——說的好聽,誰不知道這其實是西逃?
可即便如此,也仍舊要為了那點芝麻綠豆大小的利益內鬥不休!
他有時候會想,如果自己沒有娶鄔翠翠,沒有被她用一錠金買下,那麼之後,自己的命運走向會是怎樣的?
李嶠無法否認鄔家帶給自己的幫助,但與此同時,他也會理性的思考另一個問題——
如果不是娶了鄔翠翠,如果不是鄔家這塊跳板讓他升的太快,或許此時此刻,他要麵對的麻煩就不會這樣棘手。
鄔家在將他扶上高處的時候,或許也過早的讓他遇到了一些當下的他還無力解決的問題,而命運的奇妙之處在於,或許這次序的顛倒,間門接的改變了他原本的命運……
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啊。
……
李世民辭彆那幾十個兄弟,喬裝改扮,帶著一塊魏王軍中百夫長的腰牌,大模大樣的進了慶州城。
剛剛經曆過一場戰亂,臨近城門之處,遍是斷壁殘垣,街上偶爾有衣著破爛的百姓匆匆途徑,還有成群的流民趁亂洗劫商鋪……
李世民微微皺眉,打馬繞著慶州城轉了幾圈,都沒發現什麼線索,便又繞回到城門處,從死屍身上扒了件還能看得過去的魏王軍甲胄穿上,輕輕鬆鬆的摸到了魏王軍裡。
魏王治軍本就鬆散,這一仗之所以能贏,都因為先前李世民幫他把硬骨頭給啃了,慶州純粹是順風仗,如是一來,本就拉胯的軍紀難免更差幾分。
軍營裡多是獨行之人,陡然多出來個李世民,便也沒人覺得奇怪了。
更彆說這個溜進來的人賊膽大,不僅不躲著人走,還敢主動往人堆裡紮,紮完了還跟人套近乎:“兄弟,你是哪個將軍麾下的?”
又彆有深意的往對方腰包那兒看:“這一仗打完,能過個肥年!”
對方哈哈大笑,倒真的同他攀談起來,沒多久就兄弟長兄弟短的稱呼起來了。
李世民從他嘴裡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話。
當日帝都陷落,夏侯翎率軍大肆劫掠,金銀寶器之外,多有女眷落入其手,容貌最為出眾的都被夏侯氏的人留下,剩下的則用來分賞將士了。
此番慶州城破,這些女子便順勢落入魏王之手,此時都被關押在偏帳之中聽候處置。
李世民聽罷,目光不由得往偏帳所在瞟了一眼,那軍漢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哈哈笑道:“兄弟,快彆看了,沒咱們的份兒!”
又壓低聲音說:“你也不想想,平頭百姓家的女兒,要喂豬養狗,漿洗衣裳,能有幾個顏色出眾的?能被留下的,多半都是那些個大官兒家的女眷,備不住裡邊還有王爺的親戚呢!”
“運氣好點的,說不定還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就是不知道家裡人還願不願意接納她們了!”
李世民笑著同他含糊幾句,便尋因告辭,目光四下裡一轉,忽的掃見某個身形魁梧的年輕士卒,不由得在心裡讚了一句“好漢子!”。
分神隻是轉瞬間門,他想要往偏帳附近去一探究竟,奈何魏王治軍再如何鬆散,這大帳也並非是紙糊的,外鬆內緊,外邊那一圈兒能讓他輕鬆潛入,再往裡就不成了。
李世民碰到難關,倒也不怵,目光四下裡打量著這個紮營之地,視線停留在某處之時,眸子忽然間門微微一亮。
他往馬廄去尋了那匹自己騎過來的馬,順帶著偷了人家一壺箭,循著小路往自己方才看好的那個高處位置去踩點。
半道上回頭一看,卻正見到有幾個曾經在魏王身邊見過的近侍,帶了幾個侍女,往這邊來了。
近侍們一聲令下,便有人去驅散附近的士卒,開辟出一條通往東邊偏僻之處的道路來,那幾個侍女卻往偏帳中去了。
李世民心頭微微一跳,繼而便意識到了即將發生什麼,目光四下裡迅速轉了轉,繞過當前這個山坡,搶先一步轉到了東線去。
不多時,果然聽見前方有動靜傳來,先前見過的幾個侍女帶路,領著一群神色憔悴的年輕女子到了不遠處的空地上,為首之人生了一張鵝蛋臉,臉頰卻不像他記憶裡那般豐裕,連帶著右頰上那個酒窩,好像都變得醒目起來。
一群神色倉皇,惴惴不安的女郎當中,隻有她神色自若,目光坦蕩,毫無怯懼的站在最前。
幾個侍女引了她們過來,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如是等待片刻,魏王陰沉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雖是一場大勝,雖是久彆重逢,但這場相聚之於魏王,卻是有不如無!
他來到眾多女郎麵前,神色陰冷,目光依次在她們身上掃過,最後難掩譏誚的在站在最前邊、滿臉漫不經心的女郎身上落定。
“好啊,真是好,我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見到你們!”
這群女郎當中,魏王認識的不多,但他還是儘量將自己見過,能將麵容跟身份對應起來的人點了出來:“吏部侍郎劉英文之女、故虢國公之女、尚書右仆射蔣丞的內侄女,還有你——”
他指尖指向了站在最前邊的人,恨恨道:“本王的好外甥女,蕭明澤!”
“你們無一例外,都是勳貴高官之後,甚至不乏有人身懷帝室血脈,如此尊貴的出身,又受家中百般恩待,最後卻毫無廉恥之心,不思家族清譽,屈身侍賊——讀了那麼多聖賢書,難道連羞恥二字怎麼寫都不知道嗎?!”
眾女郎聽罷,不由得紅了眼眶,或者低下頭去,或者彆過臉去拭淚,隻有蕭明澤神色坦然的看著魏王,麵色如常。
“螻蟻尚且偷生,人為了活下去而低頭,這有什麼值得羞愧的呢?”
魏王勃然大怒:“你住口!事到如今,居然還能說出這樣恬不知恥的話來!”
蕭明澤遂正色反問他:“屈身侍賊,罪在何處?”
魏王怒道:“你居然還有臉問我罪在何處?你簡直丟儘了蕭家和你母親的臉麵!”
蕭明澤臉上浮現出一抹嘲弄,又反問道:“既然如此,國家以百萬軍隊,尚且不能抵禦叛賊,以至於天子倉皇西逃,丟棄祖業,枉顧祖陵,帝都失陷,黎庶塗炭,天子該當何罪?”
“舅父您身為李家子孫,卻沒有為了李氏江山為流儘最後一滴血,而是卷了財物倉皇出逃,又置曆代先祖和李家基業於何地?”
“如今國家變成了這個樣子,社稷動蕩,百姓罹難,天子和滿朝公卿不去反思自己,卻要以此來責難我們這群弱女子嗎?!”
“既如此,請先誅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