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澤有些奇怪:“你先前問我是不是認識此人,可見你不認識他,既然如此,此時要去向他致謝,又怎麼知道該去哪兒尋人?”
“那是個將才啊。”
李世民微微一笑:“我到此地之前,先把魏王軍營的地勢研究透了,搶了人之後,便衝著此處這條活路奔逃,而那個年輕人也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等待,恰到好處的伸出援手……”
說到此處,他神色微微一凜,很快又轉為棋逢對手的興奮。
他的這番推測,恰恰說明那個年輕人見到了當時他下場劫人的那場變故,所以他才能及時的做出反應,給自己打配合。
可那時候李世民是在逃命啊,之前更沒有與此人進行過任何溝通。
從事情發生,到他帶人奔逃,一切說起來複雜,實則進度飛快,這麼短的時間裡,此人居然能搶先猜到他的必經之路,然後快人一步占據有利地形進行阻擊……
當真是十分難得了!
蕭明澤卻順著他沒能說完的話繼續了下去:“他猜到你要走哪條路,而你也猜到他事後要走哪條路,所以專門去他的必經之地堵他,是也不是?”
李世民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是啊,就是這樣!你怎麼這樣聰明?!”
蕭明澤心下微微一熱,卻故意板起臉來,道:“油嘴滑舌。”
李世民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想起自己還在逃命,趕忙把後邊那一半笑給掐了。
兩人一馬慢慢悠悠的到了某個路口,李世民先一步下去,又伸手去扶蕭明澤。
也是在這時候,蕭明澤才看清了這軍漢的臉。
約莫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相貌倒很周正,先前隻說那個幫助他們的年輕人身量魁梧,他也不差嘛……
想到這兒,她就跟被燙了一下似的,忙不迭就此打住,躬下身去,鄭重的向他行了大禮:“小女子蕭明澤,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噯,不用謝,”李世民虛虛的扶了她一下:“畢竟也不是白救的。”
蕭明澤不輕不重的給他堵了一下,再一抬頭,就見這漢子正笑眯眯的盯著自己,她半羞半惱,先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時候卻聽遠處有馬蹄聲隱隱傳來。
二人霎時間收斂起麵上神情,李世民將馬栓到林中遮掩,又示意蕭明澤躲在樹後,自己手扶刀柄路邊等候,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便見一年輕俊朗的黑衣男子打馬經過此處。
李世民心道果然是他,旋即站在路中,擋住了他的去路。
又同蕭明澤道:“還不快來拜見恩人?”
蕭明澤聞聲快步而來,到了李世民身邊,與他一齊向這年輕人行了大禮。
對方神色寡淡,語氣平和,伸手將麵前兩人攙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義之所在,二位不必多禮。”
又向蕭明澤道:“女郎氣度斐然,不弱須眉,可惜此處無酒,如若不然,很應該浮一大白!”
又說李世民:“兄台大軍之中攜人奔走,毫發無傷,英武當世少有,又料定我必走此路,想來也非泛泛之輩?”
李世民抱拳行禮:“謬讚了,在下李長生,閣下如何稱呼?”
那年輕人微微一怔,繼而眉宇間露出幾分笑來:“可是日前大破徐路的那個李長生?!”
李世民笑道:“正是區區不才。”
那年輕人同樣抱拳,正色還了一禮:“我是兄台的本家,姓李,單名一個嶠字!”
李世民也是一驚:“可是近來聲名鵲起的飛將軍李嶠?”
李嶠向來冷肅的臉上也添了幾分溫和,當下笑道:“正是區區不才!”
蕭明澤在側,不由撫掌笑道:“這不是巧了嗎?二位俱是一時英傑,又是本家,今日陰差陽錯居然在這兒遇上了——隻恨此處無酒!”
一時二李都笑了起來。
李世民沒等李嶠發問,便將今日之事坦然相告:“不瞞你說,我雖在魏王軍中,卻與他並非一心。當日我於亂軍之中救下魏王世子,魏王卻拒不踐諾,當時我便知道此人絕非明主……”
“再後來,”他轉目看一眼蕭明澤,才重新轉向李嶠,徐徐道:“我曾蒙受蕭家女郎恩惠,聽聞帝都陷落之後,四處找尋她的蹤跡,聞說她可能在慶州,便一路尋來,幸虧趕到及時,將她救下,若非如此,隻怕要抱憾終身,今日之事,委實要多謝你!”
李嶠向來寡言少語,更無意探尋他人私隱,此時聞聽李長生將他的要秘之事和盤托出,不禁為之怔然:“李兄想來也知道,我是朝廷來使,難道便不怕我在魏王麵前告發此事嗎?”
李世民卻搖頭道:“你與我二人非親非故,卻能隻憑滿腔義氣,在我們危難之時伸出援手,這樣的人都信不過,還有什麼人能信得過?”
李嶠為之觸動,默然良久,終於道:“也是巧合罷了。我奉命出使此地,有意一探魏王根底,便讓使團照常行進,自己喬裝改扮,潛入魏王軍中……”
末了,又主動邀約:“我先前來時,見此地十裡之外尚有酒家,李兄是否願意與我前去同飲?”
李世民笑道:“同去,同去!”
蕭明澤卻道:“這時候三個人一道過去,隻怕太過惹眼,還是買了酒菜之後,尋個僻靜地方同用吧。”
李嶠不由得讚道:“還是蕭小姐考慮的周到。”
他騎馬去備了些便宜的酒菜,又再度折返回來,三人也不在意形象,席地而坐,大快朵頤。
李世民殊無隱藏之意,推心置腹,將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曆說與他聽,李嶠感念他的誠心,也打開心扉,陳述自己在天子麾下麵臨的種種困境。
一來二去,都覺投機,最後還是蕭明澤主動提議:“你們二人既是本家,又如此有緣,何妨就此結為異姓兄弟?”
二人一拍即合。
李世民年長,為兄,李嶠年幼,為弟,至此二人以兄弟相稱。
日頭逐漸落下,天要黑了,兄弟二人各有要事,已經到了分彆的時候。
李世民還在勸說李嶠:“倒不是我替天子趕客,隻聽二弟形容,也覺彼處非是安寧之地,遲早必有動亂,你又並非看重虛名之人,何妨離了那裡,到哥哥這邊來?即便不到這兒來,自己再去闖蕩,也比在人屋簷下受那些鳥氣強得多!”
李嶠歎息一聲:“哪裡有那麼容易呢?我麾下將士幾萬人,身為主將,總要對他們負責。再有鄔家,不說彆人,鄔夫人待我甚厚,她沒有不仁,我豈能不義!”
李世民知道他有他的難處,遂不再勸,隻說:“若哪一日遇到變故,隨時都可以往德州去投我。”
李嶠頷首應下,翻身上馬,就此與李世民和蕭明澤辭彆。
那二人目送著他身影遠去,也重又上了馬,先去尋那幾十個兄弟會合,再一道往德州方向去。
太陽業已西沉,晚風寒涼。
因著騎馬的姿勢,蕭明澤半靠在李世民胸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著話:“你從前真的承蒙過我的恩情?”
李世民說:“是啊。”
蕭明澤有些困難的在馬上轉了半個身,仰起頭來,狐疑的看他的神情。
李世民問:“怎麼了?”
蕭明澤道:“你是被我施粥救過,還是領過濟慈堂的齋飯和銀子?”
“嗨呀,都不是,”李世民眉飛色舞道:“那所謂的恩情,其實是我做的一個夢!”
“夢?”
蕭明澤蹙眉道:“什麼夢?”
李世民繪聲繪色的講給她聽:“我夢見呀,上輩子我們倆是夫妻,我生病病的要死了,你就坐在我床邊,將毒藥縫在袖子上,對我說,你要是死了,我也不獨活……”
蕭明澤聽得耳朵一熱,繼而一惱,反手拐了他一下:“你想得美!”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
蕭明澤鼻子裡邊哼了一聲,卻沒再說話。
夜風吹動山林中的樹葉,簌簌作響,在此之外,便隻有蟋蟀聲與馬蹄聲。
寒涼的夜裡,隻有身後男人的胸膛是熱的,那暖意貼著她的脊背,源源不斷的傳到她身上。
蕭明澤的心不由自主的動了一下。
她輕聲問他:“這位山大王,你落草之後靠什麼謀生?”
“養不養得起一個壓寨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