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翠翠微覺詫異:“我以為,先生會想留在此地,匡扶社稷……”
王侍郎道:“這樣一座搖搖欲墜,被蛀得半空的樓閣,就讓它痛痛快快的爛了吧。”
鄔翠翠奇怪道:“先前先生好像還不是這般想法?”
王侍郎道:“因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位李長史是如斯人物啊!”
鄔翠翠問他:“您也要離開了嗎?”
“不,”王侍郎眸光幽深,低聲道:“還要再等等。”
……
王侍郎沒有選擇跟隨鄔二郎一並去投魏王,但是這顯然並不能讓天家那對父子覺得欣慰。
因為王侍郎出身寒門,祖上最高也隻做到一州刺史,且還是幾代之前的事情了,他的父親其實隻是一個下州裡微不足道的縣丞……
但是鄔家不一樣!
鄔家的先祖乃是開國功臣,跟隨太/祖皇帝多年,得封郡公,此後又降為國公,鐘鳴鼎食,世代簪纓,幾乎可以說是宗室之下,本朝第一名門了!
如若不然,鄔家的兒子怎麼可能娶到貴妃之女,女兒又能風風光光的嫁給天太上皇嫡親的侄子?!
現在,這樣一個海內名門、天下士族冠首的門第,卻舉家投奔魏王去了!
這豈不是公然向天下宣布,天子無德,品性不彰,不足以承宗廟嗎?!
最要命的是,他投奔的魏王,是太上皇嫡親的胞弟,天家父子之外,當今天下勢力最大的宗室啊!
太上皇與天子寧肯讓鄔家投遞叛國,倒向叛軍,也不願讓鄔家去投魏王,因為這兩者之間的政治意義完全不同!
叛軍隻是動搖了天家的統治,但如今局勢正在轉好,但一旦讓魏王得勢——天家父子隻怕瞬間就成了笑話!
鄔家的離去讓天家聲威大受打擊,更致命的是,這不僅僅是一個世家的態度。
當日陪都夜亂,人心惶惶,天子為與太上皇爭權而枉顧政治道德,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對陪都官民舉起了屠刀,此舉極大的動搖了陪都內諸多高門的人心,也讓他們的政治傾向隨之變得搖擺起來。
比起說翻臉就翻臉,毫無規則意識的天家父子來說,向來以禮賢下士聞名天下的魏王,看起來可要和藹太多太多了……
一個是已經暴過雷、讓他們輸得血本無歸的理財產品,而另一個看起來局勢一片大好、穩步上升,換誰都會忍不住想要踹開前一個,試試第二個的吧……
更彆說榜一大哥都連夜跑路了,他們還留在這兒乾什麼?
故而在得知鄔二郎帶人離開之後,又有幾家人坐不住,匆忙跟了過去。
家裡人起初還有些不安:“就這麼走了?這麼大一個攤子,哪裡是這麼容易就能收拾完的啊……”
家主卻是當機立斷:“撿輕便的帶走,笨重的統統丟掉!現在快馬去追,還能追上鄔家的隊伍,一路安全無恙,再晚,隻怕就來不及了!”
“至於家業——鄔家之外,我們頭一個過去,千金買馬骨,魏王又豈會虧待我們?!”
等天子跟太上皇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有數個人家相攜離城,而官員的出走甚至引得城中百姓驚懼,不乏有人有感於當日陪都夜亂,帶上家小緊隨其後,離開了此地。
太上皇與天子再也顧不上父子內耗了——因為這的確已經動搖了他們的統治根基!
官員百姓相繼棄天子而去,這簡直是教科書版的亡國之君模板啊!
可是該怎麼辦?
派人去追?
鄔家尚有三千騎兵扈從,且順城方向隨時有可能派出增援,此時局麵還處在暫時可控的程度,若是真的激化成了刀兵相見,那隻怕真就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關閉城門,禁止官民外出?
豈不是立時便會引得城內恐慌?!
天子終於還是不能繼續縮在龜殼裡了,跟太上皇聯手穩定局麵。
天子下罪己詔向天下臣民認罪,痛陳己過——當然是修飾過的那種,我是白蓮花,被奸臣騙了如此雲雲。
太上皇也一改先前隱於幕後的策略,主動以垂垂老矣、臥病在床,即將不久於人世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麵前,繼而舊話重提,傳召魏王往陪都前來麵君……
與此同時,調遣重兵麵東紮寨,若事有變,一日急行軍便可奔赴順州。
戰事一觸即發。
……
而那邊廂,踏上了歸途的李世民則是一路走走停停,調和德州舊人與李嶠部下,磨礪麾下士卒的同時,間歇中還清繳了幾處劫掠百姓的山寨。
幾乎是卡著點來到了魏王嫡係部隊的控製範圍。
望著幾乎能隱隱看出輪廓的慶州城,李世民不由歎息:“麻煩來了啊,少不得要低三下四,忍氣吞聲了……”
先前他率領麾下五千精銳西進,日夜兼程趕往順州,魏王一方難道絲毫不知?
隻不過是他走得太急,魏王沒來得及把人叫住,且又思忖著魏王世子同樣陳兵於北,這才沒有大的動作罷了。
這會兒折返回來,要是再想個沒事兒人似的打魏王眼皮子底下過去,還一言不發,隻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時候李世民的編製還掛在魏王名下呢——自己麾下的將領一聲不吭就點了五千精兵去救下太上皇的愛將,完事兒還把人給帶回來了,這麼一整套動作搞完,魏王要是還能全程裝死,那他趁早洗洗睡吧,還做什麼君臨天下的美夢呢!
如是待到李世民再度回到魏王勢力掌控範圍之內後,甚至於還沒有臨近慶州,便率先見到了魏王派去接應他的人。
“李長史一路辛苦,下官奉王爺令在此恭迎——這位便是名震海內的李嶠李將軍吧?果真是儀表堂堂、英姿勃發,怪道說聞名不如見麵啊!”
來的是個中年文官,笑容和煦,語氣舒緩:“王爺在慶州備了薄酒,請二位前去共飲,不知道二位能否給下官這個顏麵,隨從前往啊?”
李嶠轉頭去看李世民,李世民皺起眉頭:“王爺美意,在下心領了,隻是這一路舟車勞頓、餐風露宿,實在辛苦,還是想先往德州去歇息幾日才好……”
那中年文官神色微變,臉上笑意隨之斂起。
他語氣變得生硬起來:“李長史的意思,是不想給下官這個顏麵了?”
李世民低三下四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
中年文官聽罷冷笑一聲,眼底寒光閃爍:“難道李長史自覺翅膀硬了,連王爺也使喚不動你了嗎?!”
李世民兩手插腰,忍氣吞聲道:“不錯,爺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