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太子在旁聽聞,也不由得莞爾。
皇帝苦笑道:“兒子剛剛已經訓過我了,一事何須勞煩一主?”
皇後冷哼一聲,卻道:“他說他的,我說我的,難道他說過了,我便不能說了?!”
皇帝原先還想分辯幾句的,衣袖卻在這時候被兒子悄悄扯了一下。
感受到那股輕微的牽動,他短暫的愕然之後,回過神來,了然之餘,又有些鑽心般痛楚的淒然。
讓她說吧。
這樣埋怨的話,他又還能聽多久呢?
他幾不可聞的歎一口氣,語氣無奈,又帶著幾分柔和:“是我的錯。你說吧,我聽著也就是了。”
如此作態,反倒叫皇後吃了一驚。
這話,可真不像是這老東西能說出來的啊!
怎麼回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還是說……
她心頭陡然生出幾分不祥之感,仔細端詳著丈夫的麵孔,再轉過臉去看了看兒子,驟然間門紅了眼圈兒。
皇後提著裙擺近前幾步,跪坐下去,“你是不是,真不成了?”
皇帝:“……”
太子:“……”
皇帝心想,咱身體硬朗著呢,還能再活小一十年!
反倒是你們,一個個的都比咱年輕,最後卻走到咱前邊去了!
這下意識的想法浮現之初,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待到回神之後,卻是剜心之痛!
臉上的血色逐漸褪去,他嘴唇無力的動了幾下,最後勉強笑了笑。
皇帝拉住老妻的手,和聲道:“是啦,我不成了,上天慈悲,叫我走在你們前邊吧。人上了年紀,也就能看明白了,夫妻倆啊,後邊留下的人才是真遭罪。”
皇後身體猛地一顫,驚詫失魂,回過神來之後,向來慈愛溫婉的人,卻少見的厲了神色:“胡說!你年輕的時候征戰沙場,戎馬半生,登基之後又案牘勞形,即便如此,也不廢朝政,哪裡有要不行的樣子?我看是庸醫誤診,胡言亂語!”
又用燕王之事來做例:“要真是不成了,你哪還有精氣神兒去打兒子?!”
皇帝:“……”
皇帝:唯唯諾諾。
皇後冷冷刮了他一眼,先自站起身來,繼而將目光放到兒子身上:“你爹老糊塗了,你還不到三十,也老糊塗了?你看他現在這幅樣子,像是要死了嗎?男子漢大丈夫,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惹人笑話!”
太子:“……”
太子:唯唯諾諾。
爺倆縮著脖子,活像是兩隻淋了雨的鵪鶉,彼此攙扶著,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
那邊廂皇後已經拿出了訓誡宮嬪的架勢來訓誡這父子倆:“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無非就是好生將養,外練內調罷了!”
“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有你們倆去操辦,我管不著,但是到了後宮,所有人都得聽我的!”
她雷厲風行的製定了計劃:“從今天起,每日晨起之後先來一套五禽戲,活動完筋骨之後再繞著東邊的水池子走兩圈,都少喝酒,彆隻盯著那幾個葷菜下筷子,晚上到了點就睡,彆木頭似的在那兒傻熬……改,統統都改!”
皇帝:“……”
太子:“……”
父子倆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同樣的意思。
行叭。
我老婆/我娘高興就好。
……
燕王沉沉的睡了一覺,再度睜眼之後,隻覺身輕體健。
試探著小幅度的活動一下脖頸,先前腦門上的不適感覺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然而心理上的壓抑,卻沒有得到絲毫的紓解。
周遭並沒有內侍和宮人在,大哥和父親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燕王渾然沒有起身的意思,更沒有喚人前來侍奉,他隻是保持原先的姿勢躺在塌上,目光有些無神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那扇窗。
怎麼說呢,到底是意難平啊。
都是兒子,卻那麼偏心大哥……
燕王不想想起來的,但不知為何,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倒放出當時的畫麵。
老爺子看大哥的眼神,是看他時從沒有過的慈愛。
大哥說的那些話,更是打死他都不敢跟老爺子開口的。
燕王清晰的記得老爺子難掩傷心,驚痛之下說出來的話,大抵是那些言辭帶給了他太大的震撼,他甚至於不自覺的複述了出來,一字不差。
“你這個混賬東西,怎麼能說這種話來紮你爹的心啊!”
“……你以為你爹的心是鐵打的,沒有知覺的嗎?”
說完之後,他嗤的笑了一聲,又學著大哥的聲音,繼續接了上去:
“難道做兒子的的心就是鐵打的嗎?”
後邊老爺子是怎麼說的來著?
燕王一人飾演兩個角色,沉了沉嗓音,學著老爹的架勢,精分道:
“你們這群沒心肝的東西,沒有一個人記著我,全都把我拋下了啊——”
燕王有種苦中作樂的鬱卒感,自嘲的笑了笑,正準備繼續這場劇目,冷不丁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有些稚嫩的咳嗽。
燕王如遭雷擊,怔在當場。
回神之後,他一寸寸轉過頭去,就見通往寢殿內室的門不知什麼時候開了,他的大侄子英哥兒滿臉一言難儘的看著他。
在他身後不知什麼時候擺了一張圓桌,他爹,他娘,他大哥,他大嫂,還有其餘幾個年長的兄弟夫妻,乃至於他自己的媳婦,全都在這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燕王妃看他的表情相當微妙。
【天,好丟攆】【真的好尷尬】【鯊我彆用老四刀】【彆看我彆看我彆看我】
燕王:“……”
燕王:“…………”
呀,好多人啊!
老四,沒關係,一輩子很短的,眨眨眼就過去了!
眾人神色各異,欲言又止。
燕王呆呆的躺在塌上,魂飛九天。
隻聽見他大侄子哽了半天,才艱難的憋出來一句。
“四叔,你是不是以為這裡就隻有你一個人啊?”